糖葫芦只被吃了一半,因为糖浆黏人,齐榭不得不将着东西举着,眼神还要时不时掠过,以免沾到诏丘翻飞的披风。
他匀长的手指点在木棍上,一高四低撚着,手背筋骨根根分明,像是个抓笔的姿势,看着赏心悦目。
越到繁盛长街正中,越是人头攒动,支出的手肘偶尔被路人刮一下,他抓着糖葫芦的手就被挤得偏离,几番下来,将他勉强盖着手腕的深蓝衣袖抖下去,露出一圈鲜红的珠串。
诏丘实在是很怕他被谁伤到,毕竟褚阳说了要他好好看顾,那必然是要万分小心了。
他在前行的途中转过头,视线下移,就瞥到他露出来的一截冷白的手腕,被夜风刮着,手背逐渐显出青紫的血管。
诏丘咕哝了一句什么,伸手拢好他的衣裳,移到人的外侧,这才来得及问:“这么举着不累吗?”
其实垂着手,将那东西半吊着也行,但齐榭的手臂就是不肯松下来,即便诏丘替他挡了人流,就这么片刻功夫,他的衣裳又很不懂事地顺着肌肉线条滑下来了,被布料连带着扒下来的,还有一个手串。
诏丘老早之前就想问,现下想起来,随口提了一句:“以前没见你带这个手串。”
不知道为什么,那上面的珠子猩红,像是从血里滚了一遭又捞起来,乍一看过去有点阴森。
手串是一圈过松,两圈过紧的模样,坠在这样一只修长的手上颇违和,松松垮垮,将掉未掉,不太像市面上贩卖的制式,不好看,也不合适。
齐榭将手垂下,衣袖倏然落下连串带手遮得严严实实:“之前下界偶然寻到的,随手串起来戴着。”
他给的解释寥寥,也没说是喜欢,还是紧要,不过世上红色手串颇多,总有一两种入不了诏丘的眼,许是修士见惯了血,他惯爱将朱赤之色往这上面带,才会有这般多想。
他倒是有心追问,但身旁之人显然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诏丘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但和各种精怪打过交手,实则熟谙各种生灵的心思和念头,这是一道细活,不容炫耀,最好做得不露痕迹,是以他看得明白,却往往不说。
只是这毕竟需要一些考量,大多时候要用到这些技巧,他都是把对方剥离出去,至少不要牵扯自己,根据品类特性,或是运作逻辑来推敲,那时的他是客观的,冷静的,说白了,还有点淡漠,带着冷眼旁观和睥睨的意味。
所以将这些心思用在齐榭身上,他觉得稀奇,但除此之外,亦有隐隐的别扭,说不清楚自己是在别扭什么,但就是打心底不愿意,所以拧着拧着,诏丘打算放过不管了。
依照齐榭的脾气,总不会将一个有害的东西长久贴身放着。
又想着自己的长珠串也是丑不拉几的,但好用为实,齐榭手上的当是一样的道理。
心底异样之感稍稍消退,诏丘走得松快了些,没意识的晃荡着手臂,被绕成五圈的珠串就在这时跟着坠下来。
可能是诏丘在某一瞬摩挲了指节,五指合拢,便让这东西倏然找到空子,冰凉的圆珠贴着皮肤,一路半滚半滑,这珠串就落了下来。
他也是反应快,当即扬起五指反手一捞,中指指尖点到掌根,一百零八颗珠子被卡在掌心和指节的缝隙里,哗啦一声,珠串散开。
在它荡开的一瞬间,诏丘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血腥味。
但这显然是一个错觉,若这里面真有血丝,诏丘将它丢八百里都不止的,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这味道确实来源自己。
他手上的白布早就被解开,褚阳禁不住他隔三岔五的闹,让他解了白棕子,但掌心的血痂依然没脱完。
疤痕愈合微痒,他挠了一挠,便有残存的血痂被他扣出一道缝隙,渗出一点血。
仅一丝,约等于无。
一道强烈到无法忽视的眼神扫来,诏丘偏头去看,齐榭却已经收了视线。
温热的呼气在空中晕出一层白雾,齐榭单手虚握抵住唇,似乎是咳了一声。
“师尊,将手串戴上吧。”
诏丘神思归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的动作甚至比这句话还要早一些,珠串已经在他手上悬着了。
他们路过一个小摊,三两客人遮挡明光,齐榭的面容被这样斑驳的光影切割成两半,澄黄绕过他笔直的鼻梁,又绕开。
一片静谧中,他的唇瓣被抿了一下,像是松了一口气。
诏丘问:“是不是有点冷?”
他伸手去捉齐榭的手腕,竟然真的摸出一点凉意,两指顿在他脉搏的位置,连接着隐隐的心跳声,手串又滑下来,齐榭被冰得一颤,急急挣脱。
温和的眼神扫过来。
只可惜此处人太多了,即便诏丘微微低头,也看不清这个眼神的意味。
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后,齐榭看向扰过自己的罪魁祸首。
它晃晃悠悠留在诏丘手上,被蓝色衣摆掩住一大半,又露出端倪,一片雪白中点着一颗朱砂般的东西,幽幽沉沉。
他低声道:“师尊,其实这串珠子……”
诏丘微微侧身,凑近了耳朵。
呼吸一滞,齐榭微不可察避开一点,顿了顿,“挺好看的。”
诏丘以为他要说什么。
竟然说的是这个。
于他而言,这句话是安慰,也只能是安慰。
“只是买了一个你喜欢的糖葫芦而已,”他说,“若是假意,这样的恭维大可不必,客气得见外了,若是真心......”
他顿住脚,上下打量齐榭,似乎很不忍多看,撇开脸语气复杂:“阿榭,你答应我,以后有了心上人,千万莫要自己去挑珠串送给人家。”
皮相长得何其出色,眼光竟然差成这样。
是否是天公妒美,不允完物,这才让世事有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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