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魂
脱离稀薄灯火的映衬,不明山实在冷得很瘆人。
落址地一类往往依傍灵气,又与人气相容,屋主越多落地越久,对山头灵气的滋养也越丰厚。
认真说来诏丘也算是在山上待了很多年,非但没有将这山居养得生气蓬勃,反而越待越阴冷,越待越不舒服,要不是里面气息干净,又有多年结界隔绝外事,恐怕这里很适合闹鬼。
严温的修为自然是很避寒的,但他自从落地此处就一直皱着眉头,如果不是诏丘神色淡定在屋里闲逛,还嘱咐了他不能操之过急,他应该很想拽着自家师兄的手臂将人拖出去。
屋内陈设和他初醒之日没区别,诏丘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当即撑着棺边擡脚就要进去。
严温对他这一类利落干净的动作都有很深的心理阴影,拉拽是下意识的,而修士的习惯性动作多带着防备和警惕,但凡用力,都谈不上温柔善良。
诏丘被生生薅了一把,卡进棺里一半的膝弯正好垫在棺沿,被这样猛力一抵一拽,当场咔吧一声。
他痛得有点丢脸,眼神幽幽:“想杀师兄就直说。”
严温大感抱歉立刻收手,但即便如此,生梏的感觉也在手腕久久不散,诏丘揉着自己偏白的皮肤,指尖偶尔会顶到腕上的红白手串,发出哗啦微响。
“我不躺进去,只是坐着,别担心。”
严温的脸色好了一点,但没让他继续跨,于是诏丘一脚踩地一脚踩棺,姿势痞气的同时还不太得体,极尽耐心的解释:“既然是法术,那就有遗迹,我坐回棺中,你用灵力为我护法,我想看一看能否窥见往事。”
他说的往事,那就是齐榭不想说,严温所知有限而他想全盘知道的,这一类法子很多,严温不是很愿意他用棺这个媒介。
“门外的千年梨树,灵力足够充裕,不需我护法都能轻松得知往事。”
诏丘当然不傻,“我知道,那东西再厉害也是当年被祖师爷施法压制了灵气的,连物宠木灵都生不出来,算来也是普通梨树一棵,只是寿命长了一点而已。如果有人设下什么隔绝的法术,你我未必能看到往事。”
严温找到空子,巴不得他赶紧走,因为山居里从来没有发生过好事,他自从踏入此地心里就没舒服过,语气里是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焦急:“既如此,你又有什么办法可以晓得往事呢?”
诏丘朝他摆摆手,示意自己要入棺了,等到两脚都踏入棺中,再淡然不过地坐下去,顶着严温要吃人的眼光还能笑一下,然后客客气气对他说:“有劳。”
诏丘此生,客气的时候其实挺多,对外端方有礼,进退有度,又因为擅长洞察人心,什么时候该厚脸皮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他都能把握得当。
这些客气,占九成。
而对于至亲至信,譬如严温,他就毫无顾忌,往往是怎么混怎么来,怎么折腾怎么来,要想让他规规矩矩说上几句好话,在私下也能端着师兄的架子做表率,还不如严温自己发梦来得简单。
虽则严温总爱半受宠若惊半嫌弃地抵挡他诸多招式,但心底已然习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倏然一句客气话,反而让他不知所措。
守阳术定亡魂,确实要付出代价,但并不到消散生机的地步,严温站在原地大胆猜测,能想到的最坏结果也无非是齐榭受了什么大伤。
但他还是下意识觉得不是。
因为齐榭受伤的时候他都在一侧,没有哪个伤及性命,哪怕是当日他从下界归来,告诉严温自己找到了可以唤醒诏丘的办法,且执拗的要让自己当阵主的时候,他也是稳的,平和的,仿佛一切尽在自己掌握。
而隆冬的那一日,他是看着齐榭施的法,看着诏丘从棺中爬起来,而事后两人都活蹦乱跳的站在自己面前,由不得人质疑和多想。
至于他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抵触……
可能是事关生死,场面多少会不好看吧。
他不情不愿的施法,不情不愿的受了诏丘笑眯眯的一个颔首致谢,不情不愿的看诏丘入了定,然后不到一刻钟,以为自己可以知晓往事的人就带着一脸不解睁开眼。
诏丘扭头就是一句:“你是不是没施法?”
严温结印的手势还没改,几个指腹抵在一起,闻言真的很想顺手甩一记灵力过去让他清醒清醒。
既然不是严温阳奉阴违,那必定就是诏丘自己出了问题,他坐在棺中垂首盯着自己的心口。
棺肚冰凉,寒意顺着人的骨骼一路爬上去,冷得十分异常。
诏丘擡起眼,疑惑到了极致:“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
严温收了灵力几步走过来,反而松了一口气:“可能是隔绝的法术历时太久,你追踪不到,自然也破不开。”
诏丘盯着他,面色古怪,话却十分笃定:“不可能。”
他不可能看不见。
虽然修行一事上,自己师兄确实是翘楚,但时隔多年有人青出于蓝胜于蓝也很合情合理,他觉得诏丘就是太执着,“不是万事都能顺心,看不到真相或许也是机缘一件,何必强求呢?”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因为自己做不到就跑去逼问子游。”
诏丘还是摇头:“不可能看不到……”他的眼神扫过了身下的冰棺,一路四散掠过屋内所有残存的物件上,最终投到严温身上,“我在用探魂术。”
严温正在苦苦思索可以劝他离开的说辞,却在霎那松了下意识抠着棺壁的力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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