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禁
两位是一般身量,气质也有吊儿郎当的几分相似,便显得中间的齐榭被孤立出来。
但他却是最稳,最淡定的:“师尊,佟师伯。”
他两边各扫一眼:“弟子还没有柔弱到制不住邪祟的地步。”
然后,诏丘和佟立修同时“知道”,笑容一收,脚步岿然不动。
褚阳大概是真的看不下去了,他年纪最长,资历最高,威严最甚,怒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病?”
他没点名道姓,但至于骂的是谁,众人心知肚明,但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吭声。
相比诏丘,其实佟立修的脸皮还要厚一些,只是他和褚阳不甚相熟,还有前怨,此刻即便插科打诨也没用,诏丘心道,和这人在一块儿果然得不了好,嫌弃的表情逐渐掩不住,不小心和后者对望,却见他挑了挑眉,笑容越来越妖冶,嘴角弧度越来越大,近乎诡谲。
他回过头,正瞧见褚阳两手的符纸,显然不打算给他留生路,大吃一惊:“这就不必了吧褚师兄?”
褚阳甚至来得及将几个小辈往身后推一推,然后拧着眉心讥讽了一句:“谁让你作死?”
庄宛童对这类东西一向很好奇,况且是他低调了许多年的师父掏出来的东西,那他就更好奇,忍不住探出头要去看,但实在有人贴得近,褚阳又颇高,他踮脚都只能蹭着褚阳的衣裳瞟到一个朱红印记的边角,忍不住扭扭挤挤:“十七姐姐,你都踩着我了!”
站在棺里的三人同时送来幽得不能再幽的眼光,同时十七纳闷得很:“我为什么踩你?”
庄宛童扭头去看,发现晏清站在褚阳东侧,自己在褚阳西侧,至于他叫的十七瑜则是被晏清护在最边际的地方,和他之间隔了整整两个人。
他心头一跳,突然觉得不对劲。
沉默迟缓的低下头,正看见尚且绵软的泥土中钻出来两只手,根根粗直肥硕,指甲里嵌着同样湿润的泥土,原本是不动的,因为他低头,那手便抽搐着扭了一下,弯折成诡异的姿势,似乎在打招呼。
肤肉惨白,指甲深长,一只撑地,一只撑脚。
他的脚……
庄宛童撕心裂肺的叫了起来,那声音浑像是被踢了屁股的小狗,又抖又颤,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这一嗓子打破了此地短暂的寂静。
几乎是瞬息之间,脚下被洇浸的土层发生了变化,密密麻麻的手从地底爬出来,像是钻又像撑,五指张开陷进泥土里,汤汤水水还裹着泥的小臂则以掌根为支点慢悠悠拔出来,一寸又一寸,一根又一根。
小臂之后再无其他,断面腥红发黑,骨关节弹离泥面,发出轻微的“啵”一声。
无数道“啵”响起,那些手短暂一顿,放眼望过去像是从地下长出来的花,花蕊紫红发黑,花瓣为白被泡得肿胀,只是黏成皮肉般的一圈,瓣瓣向上,皮开肉绽直指天空,森白的臂骨拢在一起,有气无力,含苞待放。
诏丘纹丝不动,评道:“好久没见这样的困灵阵了,还蛮好看的。”
在庄宛童心里,诏丘是天神一般的存在,一个字都如定海神针,何况这样松散自在的一整句话。
他不叫了,哑了嗓子,又奇又怕地抖着腿,看其他人都特别淡定,于是怂兮兮的扭回来拽着褚阳的臂弯,应和了一句:“好好好像……真,真真的是哎哎哎哎……”
诏丘“啧”了一声,“别唱歌呀。”
庄宛童想说我没有,但唇缝都没掀开一个,那些“花苞”动了。
它们似乎被唤醒,“咚”一声砸地平躺,又“啵”一声弹起,转成臂骨着地,五指向上。
凝滞了片刻,似乎是寻找方向,断手一扭一转,五指外扩,翻出带着湿土的掌心,蹦了过来。
庄宛童头皮都麻了,像被吓疯了的小兽,边哭边叫嚷着:“师叔救我!师父救我!”然后抱头鼠窜,连晏清都捉不住他。
褚阳一把将他捞起,又被连踹带踢地招呼了好几脚,衣裳脏了一片,面上黑云翻涌:“别出声!”
庄宛童死死勒着他的脖子,含泪闭眼闭嘴收腿,只专心负责发抖。
诏丘道:“果然不适合修行。”
褚阳瞪他一眼,并不说话,眼睁睁看着成群结队白花花的一片朝棺木涌来。
天穹雪白,地面惨白,天地一色。
诏丘忍不住笑出声。
手臂拖拉着泥土直奔他,诏丘只用一手,一巴掌一个,啪啪啪拍得风生水起。
每和一个腐手击掌,庄宛童就抖一下,最后他听怕了,忍不住心疼,却看见他长溟师叔嫌弃手痛,随手捞了一只断臂,和他子游师兄换了位置,站在最中和疯狂弹跳扑过来的手掌相击。
从上到下,从东到西,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手臂简直围成了一道肉墙结界,诏丘单手负后,另一只手撸着死命挣扎的断臂晃出了虚影,臂身的泥水垂落到他指尖,又被一条一条甩出去。
他都看愣了。
佟立修站得没滋没味,有样学样:“我也要玩儿。”
就在他出声的一瞬,手浪臂潮“呼啦”一分为二,一半朝新的声源甩来。
然后佟立修和他高贵冷艳的长溟师叔一起,将断臂抡成了圆。
齐榭依然淡定,只是还是让人觉得不高兴,偶尔被泥水和不小心扑过头的断臂波及,就矜持的擡袖挡住。
拍到最后,两位主力不累,庄宛童看累了,吸了一下鼻涕,又引得一个手臂飞扑,这下齐榭没坐视不管,不对,是站视不管,同样薅了一只断臂直接甩过来,替庄宛童挡下一击。
到此时,满地铺陈着挣扎扭动的手臂,浑像铺了一地怪虫,奇异的同时还有点恶心。
诏丘和断臂大军的最后一员握了手,将手里的玩意儿同样挑着角度甩飞,然后笑道:“褚师兄,可以了!”
褚阳准备得无聊,立刻甩出两道符纸,黄表纸落地就自燃起来,咬着手臂如同入了油面,呼啦散开,将银白结界都映成一片明亮的澄黄。
断臂们在地上疯狂扭动又逃脱不得,被烧得滋滋冒水,散出黑烟和难闻又熟悉的怪味。
庄宛童捂住鼻子,忍不住“呕”了一声。
火苗避人避棺,褚阳好心将他托得更高,以免把人熏坏了,直到将满地惨败烧成沟壑纵横的黑色灰烬,然后才将他放下来。
身前三人所立的棺材震颤起来,悉悉簌簌,吱呀爆裂,裂纹凭空而生从棺底攀延到棺身,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后,咔擦裂成了四瓣,摔在地上。
庄宛童依然好奇,也依然害怕:“这又是什么?”
褚阳答:“真正的禁制。”
就在他话音落地的一瞬,三对六道金光分别从棺中三人的脚下淌出来,如同流水蜿蜒,分明可以绕过数不清的灰烬线条,却极其自然的与其相接,金光铺盖过地面,在沟壑坑洼里渗下去,逐渐铺展成一道符文怪异的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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