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层
齐榭倒是心思未消,只是他手里还牵着一个庄宛童,若要挣脱,必然要被询问,恐搪塞不过去。而佟立修方才那一脚停得好,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正好拦在他前面,便有如此屏障,他连门框都看不见,更别说钻空子跟过去。
所幸诏丘进得快,出来得也快,佟立修扯皮几句的短短时间,他又像是被雾气吐了出来,毫发无伤的站在几步远。
褚阳问他:“看出什么没有?”
诏丘擡步走回来:“没看出什么。”
若要找到阵眼,必然要晓得这究竟是什么阵。
容象一类,恐怕需得他们找到那所谓的宝物,困灵一类,则需找到被困的灵物,以此为中心立地划界,并破阵。
守生阵的阵眼如同阵性,温和稳定,一成不变,往往守在原地等人来找。
只是除此以外,还有东西要考虑。
“你这是干什么?”
诏丘正好立在佟立修身前,见他超出众人一大截,“你就别进去凑热闹了。”
褚阳的制止并非挟私报复,也并不是毫无根据。
脚下守生阵阵性再温和,也是能养出灵奴的大家伙,而灵奴一类半灵半邪,只要孕育脱胎,就如同亲娘生出一个秉性未知的儿子,其性未必同它生身母亲一般的温顺。
福祸相生相傍,若是佟立修贸贸然闯入什么紧要关键的地界,叫阵意捕捉到来人,少不了要将善良面具撕去,露出恶鬼相,召来灵奴吸灵噬魂,用他来祭阵。
一行七人,六个都算是被他拖拉进来的无辜,可见佟立修实为炮仗,稍不注意便要引动天雷地火,危险得很。
诏丘还是看他不顺眼,忍不住挤兑:“不冷么?”
佟立修眉梢一挑,想说这又不是只能拿来装饰,但看六人十二只眼睛全部转向这处,他不冷也得冷,只好没滋没味的合扇。
褚阳对他们两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嫌弃:“没找到那就走,寻其他地方。”
诏丘说:“急什么。没看到东西,但是闻到了。”
得益于在凌空山被拿来试药,诏丘在闻理手下闻过不少芳香扑鼻或是令人作呕的东西,对于气味很敏感。
界内确实毫无威胁,入目并非是他曾在嘉州所见的那幅满屋空旷废置,或是打斗后灰尘扑地,断壁残垣的乱象,反而规整得不得了。
麻布口袋和陶缸都被饱涨浑圆的粟米填满压实,成列成堆摆放,最里是一座微型的小木仓,最上几乎与屋顶齐平。
他伸手拨弄过,依然拢得一手的水汽,俨然还是虚雾,就是味道不好闻。
若是雾气凝成的虚景,最多带上丝丝缕缕草木的清香,再不济也是混杂着下界的炊烟气,这样的味道全部浅淡,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一股发酸的闷臭味。
像是积水从土层深洇下去,混杂了各种灰尘和腐烂的果实后再被汲上来,又像是什么沤了十天半个月的陈衣,被拧出的水分和未干的湿衣一齐散味,透出去,又拢在小小地界里,那滋味真是……难以恭维。
晏清用脚尖撚过地面,在半干的土层上划出一道刮痕:“嘉州水泽密布,虽然冬日少雨,但湿气和瘴气一年四时都偏重,会不会是地底土层久不见天日,在阵法里发酵出怪味?”
诏丘摇头:“不像,只有里面有,你们如果拿不准,倒是可以进去闻闻。”
他倒是不想再去遭罪,忙不叠走到齐榭身边,后者自他出来,视线可及,就一直在原地等待,现在听他如此描述,倒是趁人站得近低声说了句什么。
然后佟立修就听到诏丘夸赞:“阿榭真聪明。”
齐榭不是很经夸,小时候还要受得住,长大了身量拔高,五官深邃,骨相大差不差,反而是脸皮被撑薄,立刻有红晕攀附蔓延,不过幸好阵内依然有不太明显的雾气,好歹给他遮掩一二,没让人看出来。
佟立修附耳:“说什么悄悄话,给我听听。”
诏丘转头变脸:“你真的很烦。”
佟立修谦让:“没有没有……”
他擡手招了一道符篆,金光往佟立修身上砸,看得褚阳窜火:“别浪费符篆!”
诏丘辩驳:“我没有。”
他单手拽过齐榭,将人拉到身后挡着,然后又握着齐榭的手腕再度后退,独留佟立修一人在店前。
那是一道招风符,符文简单,只被朱砂随意抹出几条弯折盘结的纹路,最下方是一团化形的风云形状,符主懒散,连印记也不愿多加。阶品是最低,因为仅有招引天地长风这样的简单功用,用来打斗倒像是刀劈剑砍累了,给对手和自己纳凉散热。若是用来帮助入定修行,风云牵引来的温度如同穿凿冰雪,会将人活活冻伤,直接在入定台上凝出一座冰雕。
怎么用都会显得好笑,于是只有入门不久,修为不厚的小弟子在值守之日偷懒,用它来扫地。
符纸上跃,倏然间自燃,转眼只剩一堆灰烬,而在这之后一阵无端清风奔涌而来,阵法最顶的雾气被吹得飘动,竟然慢慢凝在一起。
正前方的店门被这样温和的风吹了一下,荡出起伏的褶皱,像是门框沉木异变,由上至下弯绕扭动起来。
店门前有三层矮小的台阶,诏丘适才走过去,只能任随这看起来逼真的阶梯生硬的遮盖过他的小腿,半吞半含的笼罩了深蓝色的衣摆。
一切都如同清水倒影,涟漪颤动,高阔庞大的影子被拧结又排开,乍一看很有沉沉意境,但雾气未散,这样的景象蒙着一层薄瘴,又显得阴暗颓丧。
光照不进,雨敲不进,只是一幅死去的古画,生机匮乏。
第二道清风拂来。
这是诏丘意料之中的最森冷的长风,足足吹了小半刻,因为虚景还在颤动,便显得这道风很温和,但实则一丝一缕波及,都是削肤刮骨的寒意。
店招巾可以晃动,说来最是真实唬人,随风一荡,竟然威风凛凛。
诏丘微微闭着眼。
其实这道符招引而来的,更多是风声。
一般的招风符应对不了第二层禁制里面的虚景,所以他稍微改了几笔,加上了定物的法术。
既然是定,无论是真雾还是假物,都统统扎在原地再说。
他擡手一抓,五指倏然收握,越荡越狠的虚景一僵,如同精怪被点xue,歪扭着不动了。
斜立的房门,弯折的窗棂,雨链铜瓣松散,往上累层横梁,中柱淡掉,带得里面的所谓“粟米”都清晰起来。
所有的东西在一瞬猛缩,化为最原始的雾气,然后跟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倏然一紧。
雾气凝成豌豆大小的水珠,遮天蔽日,整齐细密到让人头皮发麻,在身前身后,头顶脚边,缄默悬空,静立着。
他低声朝身边嘱咐了一句:“阿榭,避水咒。”
哗啦一声。
盈珠暴落,在坠地的一瞬汇成汹涌水流,溅起半人高的水花,像天穹泻口,铺天盖地落了一场雨。
然后他问佟立修:“凉快否?是不是比你的扇子来得好些?”
佟立修辨得这样的法术,也自然早备好了避水咒,但他立在最前,水花四溅劈了他一脸,虽然其实没劈到,被避水的咒诀和他擡起的袖子挡得干干净净,但看着如数水珠往身上脸上蹦,他还是很嫌弃的。
褚阳收了抵御的结印手势,当即白了他一眼。
将低阶符弄得如此声势浩大,就是为了和人互掐?
活该他被佟立修追着招惹,一丘之貉!
佟立修皮笑肉不笑:“谢谢啊。”
诏丘扳回一城,十分满意:“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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