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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疫(1 / 2)

染疫

他年幼时被闻端拣回门派,听说生了一场大病,忘却了门第姓氏,变得无有前尘。

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件好事,亲缘淡薄,反而是修道的好苗子,他是亲传,被师尊手把手教到如今这番模样,尊长填平了血亲的空缺,是以这么多年来,他对于下界至亲之间的执着尘事见了不少,能明白大半情谊,却对亲眷牵连始终无法全盘感同身受。

这全然归结于迄今为止,他从没有失去过任何一位可堪亲眷的紧要之人。

但他心里隐隐知道,于下界的百姓而言,血缘亲属,和他所归依的师门是不太一样的。

这是从严温身上明白的道理,他不同于诏丘,是正儿八经擢选上来的,拜师前也是有父有母有氏族血亲,在漫漫修行路上,也曾因为受挫而偷偷哭鼻子,思念远方亲人。

对于此事,诏丘尚能开解,大不了带着他溜下山悄悄回归家门,即便远远望上一眼也是莫大的慰藉。

但他怀里的小崽子不同,前尘往事不算,他已然没有庇护了。

幼齿年岁,孑然一身,何其残忍。

他不晓得怎么办,严温盯着盯着,却伸出手:“我来吧。”

将信将疑之间,他将小崽子交了过去,这一次他却没有挣脱。

原本闭着眼,大颗泪水洇湿了浓密的睫毛,又倏然落下来,哭得不动声色,只是偶尔的抽噎还显得生动,算是活着。

严温拍着他的背,从上往下,温和的安抚着,在某个抽泣的当口,严温微微俯身,低声说了句什么,就见小崽子打了一个哭嗝,双眼朦胧的望过来。

诏丘不晓得他听到了什么,就见他点点头,疲惫无极的阖上眼,真正睡过去了。

安静蔓延过来,连带着外面沙沙的风雨声,雨水拍打窗户,像是谁敲门。

好不容易松弛下来的神经因为这样时而猛烈时而松和的拍打不得不反复吊起,让诏丘和严温被磨得没脾气,神色都十分恹恹。

严温将睡熟的小崽子放到床上去时,又一道惊雷乍起,白光映着门口一道虚影。

雨声枯燥,诏丘正在发困,眼皮慢悠悠耷拉下来,被这惊雷一照,余光瞥到这团像是人的东西,猛地就醒了。

他示意严温不要作声,自己蹑手蹑脚的挪到门前。

拉动佩剑会有声响,打草惊蛇,他身上符纸全部用在了今日晨,现下没有可依傍的外物,不好趁其不备压制住,行事便需谨慎。

所幸修士会的东西很多,除了剑术、符篆,他还有几种拿得出手的招式,不愁压不住他。

门外狂风烈了起来,东拉西扯的撞或扯着,在又一阵风迎门扑过来时,他撤走了门闩,发力偷袭,被一个湿漉漉的东西拢了一下,毫无威势的被折到一边去。

那是一只手,只是虚挡,不曾带来什么杀意。

诏丘与来人对上,下一招便收住了,他惊诧道:“云师兄?”

他浑身都是湿的,外面披着一件蓑衣,不过一看就没有好好系,此刻被吹被刮,已经松开一大半了,露出里面质地一般的下界常服,衣摆上的水成片往下淌,浑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

严温惊呼一声,忙不叠将人拉进来,又在屋里打转,给他找干衣裳和可以吸水的帕子。

他眉眼半垂,衣服贴在身上,显得有些瘦,虽然少年人拔高抽节很正常,但这个模样看着还是叫人心惊。

诏丘看他不太对劲:“怎么不进门,站在门口想什么?”

云见山缓缓擡起眼睑,胡乱抹了一把脸,将水泽全部抹到下颔,一颗一颗落下去,像是垂泪,他道:“师兄……”

然则他并没有“兄”出什么,喉口哽了一下,疲惫的阖上眼才能接续。

“师兄染疫了。”

云见山喘出一口气,听不出情绪地继续说:“师尊和万掌门都在齐府替他压制,他是偷跑出来的,手上带着手套,递给我一包东西,然后将我赶回来。”

他愣了一下,双眼瞬时放空,但只是须臾一瞬,那双眼睛恢复清明,然后云见山动了一下,可能是被冷得,擡起来的手指有点僵硬,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木匣子,深红而抛光,面上挂着水珠。

他五指也是湿的,便示意诏丘替他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诏丘浑浑噩噩,一令一动,接过木匣的时候手一抖,差点连盒带东西扔到地上去,还好最后稳住了。

那是一张纸,只食指长,纸面雪白如新,可能写下不久,折痕很浅,透光时依稀可以看见细密的小字。

透着屋内灯火,诏丘能看出其上一些词句的笔画,并不同往日一般遒劲,整体朝一侧歪,就好像手上有什么伤口不能碰,于是握笔的手势是虚空的,发不了力。但每个字都还端正,承了主人的不茍。

门闩忘了再放回去,门扇被呼啦拍开,狂风灌入。

诏丘举着纸,才想起来自己也许可以跟着看一眼,迟缓的要将纸面转过来,但功成只半,云见山对着他又抹了一把脸,双唇死抿,突然不管不顾的夺下纸条,恨恨撕成了碎片。

纸屑染上水立刻绵软黏连,被他发狠搓成一团在手心紧紧攥着。

他擡眼时眼底猩红一片,又含着水,看着又气又悲又吓人,不知是情绪翻涌太甚还是外面太冷,手都在颤抖。

严温找好东西,然站在远处不敢靠近。

毫无征兆的,小姑娘醒了。

她睁开眼睛就开始哭,陡然响起的哭号吓了严温一跳,想叫云见山,又不太敢。

云见山愣了一下,有些迟钝的迈过步子,从严温手里接过一张软帕将手擦干净,又愣愣的盯着小姑娘的脸,片刻后,还有些冰凉的手蒙上她的眼睛,云见山说:“别哭。”

莫名乍起的哭声又这样莫名消止。

云见山不去接过干净的衣裳,转身就往屋外走,吓得诏丘使出好大的力气才将他拽住,惊道:“云师兄!”

他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唤他的名字,云见山不得不站住,也没给出什么可供琢磨的反应,只拍了拍他的手道:“放心。”

诏丘不懂他让自己放心什么,还要再问,云见山已经冲出居舍,奔向雨幕,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那团碎纸在他哄小姑娘时被塞回盒子里,诏丘赶紧去剥开看,努力拼凑成可辨的模样,只扫了一眼,登时不动了。

严温被他们两个的反应吓懵了,他年纪小,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发问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慌的:“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探头想去看那张纸,诏丘一手盖住,本是要瞒着他,后知后觉根本瞒不住,咽下一口唾沫:“褚师兄怕这样下去见不到云师兄最后一面,但也不敢当面说,就写了信纸,安排身后事。”

严温被他一句一句砸得眼冒金星,猛的拽住他的手腕狠力晃:“这样下去是怎样下去?什么叫最后一面?什么后事?”

诏丘问:“长洐,你还有没有传信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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