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
女子放在心口的手不自觉地放下,自顾自点头:“那便好……”她脸庞线条柔和,沾染愁绪便显得含冰带露,神色愉悦时便是灼灼桃花姣妍秀丽,平白多了明媚的姿色,从某个角度看去,真是和孟今贤像极了,都是一样的好相貌。
她又低声道了一句,“不知道我的良儿怎样了?”
诏丘问:“是令嫒?”
女子点点头道:“小女孟今良,和幼子一胎所生,年纪要小些。”
那就是孟今贤的妹妹。
诏丘前前后后想了一圈,确信自己并未见过,也没听过这号人,心底生出一个有点荒谬的念头:“令嫒不会也……”
一种疫症牵扯了两个孩子,这对一个母亲来说过于残忍,诏丘也没敢将话说完,那位孟夫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事,但不是疫病……”
她截住话头,眼睑半垂,温和的目光就在手中瓷杯上浅浅留着,偶尔撚动手指,无声沉思。
诏丘和齐榭算生人,若是戒心使然,她因此生出忌讳,就此打住,托付他们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也算情理之中,诏丘浅抿一口茶水,静待结果,擡眼正好撞上孟夫人沉沉的目光。
她道,“此一桩事,是我要真正求二位仙师的。”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墨色的玉佩,系带和流苏都是素色,和孟今贤的那个是一对,诏丘一眼就认出来,便也拿出自己身上的这只。
齐榭和孟夫人同时发问:“此物怎会在此?”
诏丘先伸手在齐榭手背上按了按,示意之后再同他解释,然后对那女子说:“这是令郎交到我手上的。”
“这可是十分要紧的东西。”孟夫人愣住,美目微瞪,看起来不可置信到了极点,诏丘都在琢磨着要不要解释一二,以免她不信,误认为自己是盗贼,却见她蹙起的眉头舒展开,嘴角含笑,“既然贤儿这样信任二位,那我也就没有顾虑了。”
她收敛笑色闭了闭眼,攥着玉佩的手微微收紧,像是下定了决心:“劳烦二位回到孟府正院,随意择一玉佩摔掷,我所求的就这一件事。”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她手腕上有被勒束的痕迹,门口又有断绳,想必是挣扎反抗过,若说她离开的心不迫切诏丘是不信的。
孟夫人摇摇头:“我自请入此,其实是为了避人,但此地无法施展法术,我就不得不逃了,若是可借二位之手,我尚可以强装不知,暗中周旋。若是我夫君晓得此事有我从中作梗,恐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她将玉佩递出去,“说来也是小人行径,恐怕要连累二位趟这一滩浑水,此事是我对不住,若是仙师不愿想帮,我亦没有怨言。”
她言辞恳切,掌心朝上,里面正放着至关紧要的东西,但并不伸直手臂,只将东西微微托起,任随他们接或不接的模样。
诏丘晓得了,这恐怕是一条后路。
说来有趣,世间夫妻之道,本该同心同德,但孟家夫妇二人显然是个例外。
但若说他们两心相背,各看生厌,却又是各自有顾忌有打算的模样。
言辞真假尚不论,庇护幼子的心思,倒是出奇一致。
只是不晓得谁更胜一筹。
诏丘指尖微蜷,却没伸手,嘴角勾起,意味不明:“夫人倒是信任我等。”
孟夫人坦然道:“是因为此事为秘辛,别无选择,只能赌一赌。”
若是事情如她所料,这二人再退身也无大妨,但此举终究冒险了些。
然则诏丘颔首:“行。”
左右他已然下定决心,要将其中事分说清楚再离开,既然有力可借,那便各自为谋。
她又道:“每到膳时便有家仆来此,我可牵制他们,让他们无法发现二位的离开。”她站起来深深行了一礼,“劳烦了。”
诏丘接下玉佩,在其侧面发现一个极细极小的“诚”字,再看自己手上这一个,竟然也有,只是自己当初没发现。
碎玉图的是什么诏丘不知道,但未免引起祸端,牵扯到他想护着的人,诏丘还是多问了一句:“敢问夫人,这是什么办法?”
孟夫人解释道:“这是一位故人的物件,他是修行之人,我曾有恩于他,便得他一诺,只要摔碎这一对玉佩中的任何一个,他无论天涯海角也会赶来报恩,只是此事秘辛,还望仙师守口,不要让我家里人晓得。”
既然是糟心事,修行之人的帮助可谓紧要,说不定就可收束麻烦,此后祸患无根,且看这两只玉佩的成色都是上佳,哪怕只是寻常的玉,加注灵力也说得上稀有,可见那人诚心。
诏丘摩挲着玉佩上的字,没想到哪位大能的表字含“诚”,便开口:“恕我多言一问,这玉佩之主是何人?”
这个玉佩中藏着这样的法门连诏丘也无法一眼看出,不晓得是什么厉害人物?若是个旧相识,那他少不了要避一避。
孟夫人正色,一字一句道:“不知仙师可知莫浮派掌门,万亦诚?”
诏丘的手一抖。
莫浮派前任掌门,字闻端,在拜师之前的俗世名为万亦诚。
真是……机缘所致。
看诏丘这个脸色,孟夫人心中一个咯噔。
莫不是正好碰上万掌门的仇人,想借此利用或是报复?
她心底暗暗发慌但面上不敢表露半分,犹豫片刻,还是大着胆子伸出手讨要玉佩:“我不知仙师和那位掌门有龃龉,只是此事关乎小女性命,请仙师莫要迁怒。”
诏丘晓得她是想歪了,解释道:“不是孟夫人所想,而是这位仙师已经故世了。”
女子大惊,眉头紧拧,有些慌乱:“怎么会?我都不知道。”
诏丘盯着玉佩上的纹路,“这位仙师故去得突然,一定是来不及告知夫人,”顿了顿,他还是多说了一句,“不是刻意避恩,夫人不要怪他。”
没有这条后路,前面诸多算计都不作数了,孟夫人猛的收紧了十指,竭力维持镇定,却还是乱了阵脚:“怎会如此……”
她想到什么,像是抓到了诏丘的破绽想反驳,“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般名望的仙师故世,修行之人岂有不知之理,齐榭要答,但诏丘用一种从未有的复杂语气道:“夫人口中故人,是我先师。”
“大概是孟夫人久居深闺,才未曾听闻。”
齐榭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久久凝望不移。
诏丘并没有将手中玉佩交还,而是用指腹摩挲了几下,沉声道:“摔掷是不必了,我会完成夫人所求,替先师报恩。”
兜兜转转,他反而成了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他拼凑手中的一对玉佩,让它成一个圆形安置于掌中。
确实,闻端掌门最喜欢以玉相赠,言凿凿切切诸般折损加于玉身,其能不改质秀,愈行华色,为君子之风。
下界有父债子偿,上界便有代师还恩。
只是……确实很久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故人离去已久,只是他也长辞人世,最初只觉得恍惚,不清楚这许多年岁究竟意味着什么,如今在此时此地听到旁人提起,恍若他的音容笑貌再度现世,也惊觉他究竟是忘记了多少年。
诏丘忍不住问道:“可否告知,先师和姑娘有什么缘分?”
既然恩情成于十五年前甚至更久,想必那时的孟夫人并未出阁,云英待嫁,他便以那时的身份称她。
孟夫人却怔住了。
她也想略尽绵薄之力,只是每每回忆至此都是一片空白,仿若初生白纸,她惭愧地说:“我不知道,万掌门告诉我我曾身受重伤累及性命,自此忘却前尘,我也确实……什么都想不起来。”
越到后面,她的声音越微弱,诏丘只好作罢,收好两只玉佩,起身带着齐榭告辞。
走到门边他回身道:“此地禁制已破,没有修为的家仆是发现不了的,若是孟夫人另有打算,想离开就请自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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