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第二天,奇奇还是保持着刚躺下的姿势,窗户外一如往常热闹、喧嚣,她眨巴眨巴眼睛。
昨晚大概是做噩梦了吧。
脑海中突然闪过梦中那个白色身影,她像幽灵一样戴着镣铐走向深渊……
尤弥尔。
奇奇心脏骤疼,喘不过气,费林的话像街区正中央的钟一样,带着回音与庄严,响彻心扉。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奇奇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摆出了个防备姿势。
“你不要害怕,我是来道歉的,奇奇,你感觉怎么样了?”安迪和拉姆吉一起从门缝中探过头,看奇奇有松懈,拉姆吉哒哒哒跑过来抓起她的手。
“费林爷爷就是这样子的,他老吓到别人,姐姐不怕,下次我们不理他。”
奇奇额头的汗啪嗒一声滴到拉姆吉的小手上。
屋子的死寂持续了好一会儿,奇奇才缓缓开口道:“他说的话,你们相信吗?”
安迪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和拉姆吉相互看了看对方,说实话,这让奇奇更有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一辈子的信仰,且不说费林爷爷是我的救命恩人,作为一个科学家,能将自己的理念贯彻始终,并为此忍受屈辱与折磨,这本就值得人尊重了。”
“也不管他说的对不对?”
“真相没有出现之前,对与不对难道不都是对的吗?”
奇奇尽量控制住跳动幅度越来越大的心脏:“玛丽……是谁?”
“姐姐知道了?费林爷爷也说起这个了吗?好奇怪啊,他已经很久不跟人提这回事了……”拉姆吉若有所思的看向安迪。
安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刚见面时的儒雅随和,他朝这边轻轻点头,示意拉姆吉可以往下说。
“玛丽奶奶就是安迪哥哥的奶奶呀,是之前我跟你提到过的,费林爷爷的红颜知己。”
“能理解想法这么奇怪的老头,奶奶也不是一般人啊。”奇奇勉强笑道,就这么笑着笑着,某个念头顺其自然地出现在脑海中,突如其来,又理所当然一般……
“真想看看哪个老太太啊,肯定特别漂亮。”
“奶奶肯定也想不到,自己百年之后还有年轻人对她感兴趣哈哈哈。”安迪从衣服领子下掏出个银光闪闪的东西,平日他藏得太好,奇奇根本没注意到。
这是个镂空的水滴状怀表,和相当精致的外壳花纹比起来,里面的照片却旧得让人感觉看一眼就会碎掉。
奇奇没想跑掉,但也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
“也就是说……就是说…这个老人,她…是知道费林爷爷的假说…这样子?”
“姐姐,你怎么抖地这么厉害?”拉姆吉被眼前泪流不止却仿佛仍然置身事外的奇奇吓到了,他松开她的手,缓缓靠近一旁的安迪。
“对不对……她是知道的,她是知道的。姥姥她……”
她看着那张照片自顾自地念叨着。
岁月还没来得及在照片中老人的脸上大动刀子,她穿着修身连衣裙,带着硕大羽毛帽,怀中抱着的孩子还在哇哇哭,她的脸上尽是无奈的宠溺,眼底的野心与骄傲也一览无余……这是奇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从有记忆开始,身边的人类只有她一个而已,在那个林中的小木屋,她会烧饭,会做针线活,会帮小动物包扎,会砍柴,会打猎,会说……因果,她训斥她,教她学习东西,表扬她,说她是全天下最听话的孩子。她在那座小木屋寿终正寝,是她亲手埋葬的,她在那儿守了好几天,下了场大雨,坟墓旁的桔梗花开了一地。
她叫她,奇奇。
“奇奇……是你。”
“你也是奇奇。”安迪疑惑地朝这边歪头。
“我想找费林爷爷,我知道你在这儿,我想跟你聊聊!”奇奇突然擡头。
老人连尴尬的样子也不愿意装,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掀开帘子走进来,他甚至没有看到一边的拉姆吉和安迪,目光灼灼,直奔床上毫无冷静可言的奇奇。
“你们出去。”
“姐姐……”
“出去!”
这是奇奇第一次暴露凶狠,她控制不住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总之就是防备,本能赶在了理智之前,她没有办法思考,奇奇是谁?自己又是谁?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大脑一片混乱,如果费林的假设没错,那她初到地球,大概也是像这样一片混沌。
“玛丽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请你一字不落地全都告诉我。”
费林把凳子踢到床边,驮着背吧唧吧唧嘴,他两手放在背后,即使这样的动作还有本就愁容满面的面孔足以令人心生可怜,但她还是在防备,说不清道不明地充满敌意。
“我们做科学家的都是靠同行相互认证,相互吹捧才能步步高升。左一个学说,右一个学说,这儿一个专家,那儿一个博士……后来政治家也要来分一杯羹,奖杯专利走走过场都是小意思,日子久了,科研室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我啊,输了。因为我的学说不能收到看得见的利益,重启世界什么的,保不住上边人的财富和权力。我输了,哈哈,输了,带着我的数据和分析,输的彻彻底底。”
“然后我遇到了玛丽,她是个艾尔迪亚人,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能相安无事地生活在难民营外,甚至还组建了和睦的家庭。她心心念念解放艾尔迪亚人,在高台上演讲的激情,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一个偶然机会,我告诉了她我的计划,本以为她会当笑话调侃几句就算了,结果她却一直鼓励我,带我私下拜访收容区的人,为后续研究提供了不少灵感。”
“没有她,我或许都忘记了科学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可能会早就被研究室那些脏东西们洗脑,把我目前最珍贵的东西贬得一文不值……我答应她,一定要用我的科学为她的梦想做些什么,我们约好,要相互支撑。”
“但那场灾难我没能阻止,是上边人安插的眼线。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的身边早已布满陷阱,没有直接威胁到我,却把周围的人焚烧殆尽。一个科学家而已,能有什么大出息,他甚至连从哪里冲进火场都不知道,他千辛万苦,在地上疼到打滚,到最后也不过只救出一个婴儿。上边的人到底要摧毁他的什么?大火落幕,图穷匕见,我被安了个勾结叛变者的罪名,连带着我的学说一起为人所不齿,它再也没有了被讨论的价值……他们抽走的是一位科学家的灵魂。”
“你更像是在说自己的事。”奇奇低头道。
“玛丽在那边一定也会支持我的……我们约好了。”
但姥姥没有,姥姥从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杀掉我?
“我们约好了……我是一个科学家…”
老人的状态似乎不太对,他盯着奇奇像念咒语一般嘴唇上上下下。
奇奇感到浑身上下汗毛立了起来,老人嘴角白沫不断溢出,缓缓亮出的双手中,匕首直对那双漆黑的瞳孔。
“啊!!!”
沙哑的尖叫刺破清晨的天空,像是濒死的马儿拼尽全力的叹息。
安迪和拉姆吉冲进房间,彼时奇奇被摁在床上,尖锐的匕首就在脖子数厘米处。
这是赤裸裸的杀意,比之前面对的任何一个人都扭曲,比亡命之徒还亡命之徒。奇奇拼尽全力才止住下坠的刀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老人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我是科学家…约好的…我们约好了。”
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嘴角的白沫,不断滴在奇奇脸上。
“啊!!!我们约好了!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爷爷!”
安迪扑上来搂住他后背,拉姆吉哇地一声哭出来,周围的邻居该劳作的劳作,该进城的进程,帐篷里这么大的动静,竟然迟迟没有其他人介入。
费林大吼着扭动匕首,奇奇的力气快要透支,匕首尖端反射着阳光一丝丝接近,她感到越来越害怕,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明明没做坏事,为什么非死不可呢?为什么,为什么大家处理不合适的问题最后要全部推给一个人?眼泪顺着眼角落下,那如果都没有意义的话,就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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