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
“你在想什么？喂，给我打起精神，好好留意周围环境。”埃尔文看着斜后方马背上摇摇晃晃的女孩儿，紧皱眉头。
“嗯？哦……是！”奇奇突然惊醒，涣散的眼神逐渐聚焦。
一路上，埃尔文已经提醒她很多次了，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办法完全回过神：昨晚后半夜她蜷缩在房间的角落是一分钟也没闭眼。要说为什么，只因在梦里身子飘飘然游玩在巨树之森，转过一颗格外茂盛的树干，利威尔“噗通”一声倒在血泊中，周围堆满了数头巨人的尸体。奇奇心脏一紧，赶忙往那边飞去，尸体散发的烟雾开始慢慢扩散，及至跟前，奇奇已经被完全淹没在烟雾中，连自己摸索着的双手都辨别不清，自然找不到利威尔所在地。她心下焦急，能感受到的全是心脏出奇强劲的搏动，她捂着胸口哈赤哈赤大喘气，索性直接跪在地上手脚并用寻找利威尔。好不容易烟雾最终散去，她俯身趴着的土地却又白茫茫一片没有一丝血迹，倒有一簇蓝色桔梗花边缘悬着几滴露珠。
“利维……”她喃喃道。
突然，身后不远处传来“吱呀吱呀”木门打开的声音，利威尔扛着棉被迈过台阶，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淡淡笑意，眼角向来挂着的肃杀也找不见半分，奇奇顿时觉得身子一轻想奔到那人怀中，但又仿佛被什么紧紧拽住动弹不得。下一秒佩特拉跟着出来，她背上的小竹筐里坐着个半大小孩儿，看到利威尔后“咿咿呀呀”笑个不停。不知什么时候他们那边的背景又换了个样子：小镇、炊烟、海鸥、看不到尽头的“水”……奇奇四下望了望，自己身旁却还是见惯的高大树木，微风吹来，她也不由自主随之摇摆，对面两人似乎在朝这边指指点点，她想张嘴说些什么，不等组织好语言，世界便开始慢慢黯淡，最终归于一片黑暗。
梦里的世界黯淡下去了，现实中奇奇睁开了眼睛。咫尺之距，利威尔的呼吸均匀扫过她的鼻梁，上面已经凝结了一道水膜，冷暖交替间，奇奇呆住了。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儿？
反应过来后她第一个想法是，逃。
虽说眼下这场景从前不是没有过，也是她一直以来或多或少期待过的，但这段时间来很多东西都变了味道，从前她不会像现在这样心跳如此快，也不会看着眼前的人心里郁郁烦闷，更不会——也许是梦境加持的原因——去纠结这个人同谁站在一起。
她缓缓撑起双臂将身子向上送了送，房间的陈设不是她熟悉的。要说的话一个词可以概括：简单。再说的话：干净。很难弄明白究竟是简单，所以显得干净，还是因为干净，所有物件都规规矩矩朴素大方。奇奇知道这肯定就是利威尔的房间，空气中混进的干燥红茶茶叶气味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总之先离开。
奇奇翻身准备下床，不想利威尔手臂圈着她腰，这也是从前从未有过的。奇奇心里微微一动，拿开他的手臂直直走开了。回到自己房间后再没有困意，她环抱双膝缩在墙壁的夹角中，左想一事右想一事，这一纠结便是半个长夜，直到阳光细细布满门缝，门外脚步声渐起。
“奇奇……”埃尔文又在提醒她了。
“嗯，哦……埃尔文，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目前进行还算顺利。”
和埃尔文组队是她没有想过的。从老兵的口中推断，这次壁外调查甚是怪异：首先，104期新兵刚入团，只是草草学习了长距离索敌阵型，甚至还未系统演练过，这无异于带他们送死。其次，本次行动没有人员分配图，士兵们以小队形式由队长口头告知个人。
奇奇再三询问埃尔文他目的何在，打探半天也没问出什么所以然。她不知道利威尔班被安排了什么任务，韩吉班也迟迟不来联络她，埃尔文对她的安排更是缄口不提。
“埃尔文，我想……”
“利威尔很强，你无需担心他。”
前些日子刚这么开口就被埃尔文这么冷冷回绝了，奇奇撇过头不甘心心事被他窥探一干二净，直到今天早上奇奇带着黑眼圈推开房门正好撞上埃尔文，他才说：“出了这个建筑，你便不能离开我身边半分。”
“埃尔文，你这分明是在监视我。”
“‘与其拜托别人，不如自己亲力亲为’，不是你自己提议的吗，况且，我有说过相信你之类的话吗？”
“我看别说是我了，像你这么滴水不漏的人真的会相信什么吗？”奇奇撇了撇嘴。
“亲眼看到的东西还是值得信一信的。”
“这么巧啊，我也有想亲眼看的东西。”奇奇驱使马匹往前走了走，凑到埃尔文耳边说道：“那本书上有些内容我瞧着有些不对劲，墙壁里的王室……是有问题的吧。”
埃尔文怔了一下，接着缓缓转过脑袋，蔚蓝色的瞳孔中究竟是震惊还是威慑奇奇也看不懂，她知道自己肯定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说什么不得了的话，下一秒不会被埃尔文毁尸灭迹吧，打不过啊这。
“你的初衷没有变吧？”埃尔文紧紧盯着奇奇。
“没有。”怎么会变，奇奇心想。
“合作吧。利用你的能力把这一切都弄明白，关于你的身世还有中央那群人究竟隐瞒了些什么。”
奇奇心里暗喜，但还是叹了口气答道：“这……我也没得选啊。”
“还是一样，在我的猜测被证实之前不能对外公开。”
“猜测？”
“对，借由这次壁外调查回答的，猜测。”
身后绿烟、黑烟、红烟此起彼伏，奇奇第一次置身其中感受这些烟雾传达的信号。话虽如此，她也并不在意，毕竟巨人对她来讲算不上威胁，况且埃尔文所在位置大概也没有巨人能够深入。
“砰！”又响起一声，奇奇漫不经心地回头想凑凑热闹，看哪里又出现好玩的奇行种了。“埃尔文……埃尔文！那是……黄烟……黄色的信烟弹啊！”
黄色的信烟弹据说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最起码在埃尔文接手调查兵团、长距离锁敌阵行进一步完善后，就几乎没有出现过。这一信号是小分队的挽歌，每一缕黄烟升起就代表一支小队再也无法作战，而发射这枚信号的士兵此时往往也只剩下一口气。
埃尔文自然不肖奇奇提醒，他回头紧盯黄烟方向喃喃道：“右翼侧方吗？”
“该怎么办？”奇奇顺着调子问下去。
“前进。”
“那边有很多士兵死掉了吧，我记得，好像有部分新兵也在那边。”
从巨树之森到调查兵团，奇奇见过了太多尸体，生命凋亡的样子只经历利威尔那一次就好像免疫了，除了那个噩梦，其他人怎样她后来都同他们一起认命了。但此时她脑海中浮过这些日子同这些人们相处的一幅幅场景，她置身旁观却不知不觉记下了每个人的音容相貌，或喜或悲、或嗔或怒，那些面孔此时此刻又在什么地方作何表情，会不会正随这黄烟慢慢消逝？
她转头看向团长大人。埃尔文彷佛察觉到她此刻的心境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沉默几秒钟后，他说道：“你愿意为那东西付出多大代价？”
“代价？”
“好好想想吧。”埃尔文加快速度，“一会儿恐怕还有更大损失，突破右翼小队的那东西正在接近，你觉得它是什么？你能派上什么用场？”
“那东西？”奇奇又仔细观察一番后方的烟雾，果真，几缕黄烟尚有残余，顺着黄烟向内一缕缕黑烟接连升起。奇行种？不会这么巧合吧？什么样的奇行种能突破重重防卫不断深入队形内部？除非是……
“不得了啊，团长大人果真厉害。”奇奇回过头驾马追上埃尔文。
“就是说啊，埃尔文每天都摆着便秘一样的表情，脑袋里装的东西还真是不得了啊。那家伙紧盯的东西是我看不到的，嘁，真不爽。”利威尔不停拉动缰绳，佩特拉颤抖的声音在后方也在不断传来，利威尔回头凝视那怪物，安抚的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
那怪物不是普通的奇行种，它冲着艾伦而来追了他们一路，作践了数十名他的部下。利威尔只要一想到它牵着立体机动装置的绳索溜溜球一般甩飞某个士兵，手上便青筋暴起。那些它一脚踩上的、撞飞的、踢飞的、扇飞的士兵更是不在少数。若不是埃尔文的命令，他绝对要将这怪物千刀万剐。
“兵长！请你快下命令！”莫大的恐惧和愤怒掺杂在女孩的声音中摇摇欲坠，平日清脆温柔的声音此时粗重了一圈。
“兵长！快啊！眼下，除了我们利威尔班，还有谁能同这怪物战斗？我们联手的话及一定能为同伴报仇，呐，兵长大人！”奥卢欧也少有的激动起来。
“兵长！这就是我们进入这个森林的目的，对吧！”埃尔徳和根塔也在后方喊道。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到和埃尔文约好的地方了……还有一点……
到了！
“全员捂上耳朵。”利威尔举起早就握紧的发射器，空气中巨大的音波扩散开来，那声音刺耳又令人晕眩。
“我说你们还记得这次作战的任务吗？是凭一时热血意气用事吗？别忘了，这个班的任务是保护你们中间这个小鬼不受伤害。”兵长收起信烟弹瞥了一眼队伍中心满眼惊恐的艾伦，与此同时身后不断有救援兵出现同那怪物搏斗，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从树丛中闪现，又在他眼前被摧残，利威尔咬牙转过头不再看向后方。
“艾伦！你在干什么，这招只能在你生命受到威胁时候用，我们早就约好的你忘了吗？”佩特拉厉声道。
艾伦大拇指在口中颤颤发抖，牙齿也上下犹豫不决。一路过来目睹了这么多伙伴的牺牲自己还要袖手旁观吗？明明有这么一份强大的力量在手……
“自己选吧……”兵长留给大家的仍是背影，“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一直都是如此，无论是选择相信自己还是相信同伴，结果到头来谁都无法预料，所以尽量选择一个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道路吧。艾伦，你同我们之间的差距来源于战斗经验的多少，但是你不需要那种东西。所以，选择吧，是相信你自己那份力量，还是选择相信我和这些家伙，还有调查兵团。”
“兵长……”佩特拉看看利威尔又看看艾伦。
艾伦重复着张口闭口的动作，大拇指仍然肉眼可见地在颤抖。利威尔说完后再也没有人大声嚷嚷，一呼一吸，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队伍中心这个新兵身上。艾伦犹豫了好久深深吸了口气，眼看着双齿就要碰到大拇指，突然间脑海中闪过一幅幅同这些人的日常，他心一横使劲闭上眼睛收回了双手。“前进！”他喊道。
佩特拉也跟着松了口气：“谢谢你选择相信我们，艾伦。”
“停下了？”奇奇跟着埃尔文下马。刚一着地就有事先埋伏好的士兵涌过来将马匹牵至巨树后方，跟着她和埃尔文的士兵不知不觉也都没了踪迹。
“你听着奇奇，虽然我现在很想去那个所谓只有你才能进入的小木屋，但眼下我要抓住那个东西。老老实实待在我后边，见机行动。”
“机？什么机？”奇奇搞不懂埃尔文到底在想什么，将自己绑在眼皮子底下难道不仅仅是为了监视吗？“埃尔文，这就不怕我耍什么手段了？”她笑道。
“你耍一个试试看。”埃尔文瞥了她一眼继续调整立体机动装置，“目前你对人类利益构不成什么威胁，这是我的判断。上来。”他也隐匿在了一棵巨树后边。
奇奇本来自然弯曲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利益？威胁？谁想掺和你们这档子事啊？要不是为了收集情报……”她一边想一边乖乖跟了上去，这位勇敢又智慧的团长最后会落得个什么结果呢？八成是死无全尸吧？奇奇看着埃尔文的背影，百无聊赖中前前后后踩着他的影子，此时她还未意识到脚下这片阴影中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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