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僧点点头。
“不对啊。”贺灵道,“我看这最后一句,似乎说得是同顺水行舟一般,顺利无碍啊。”
小僧神情高深,摇头道:“不可仅从字面理解。”
贺灵:……
“小僧与施主也有几分缘分。”小僧从怀中取出一块绑着红绸的红牌,“施主的事小僧无能,帮不上什么忙,只有这份心意,赠与施主。”
“多谢小师傅了。”贺灵看着手中的木牌,眉头微拧。
小僧送完木牌后步伐轻快地回到禅房,桌上的棋局已经下了大半,自己的师傅完全沉溺在局势中,连他回来了都没有发现。
倒是同师傅对弈的公子,游刃有余地打开折扇,看他一眼道:“回来了。”
“东西已经交给那位姑娘了。”
“嗯。”对面的人落下一子,裴远章几乎没有怎么思考,落子的声音便响起,“她怎么说。”
“那位小姐没说什么。”小僧道。
裴远章这才停顿片刻,看了眼案上的棋局,合上折扇道:“你棋下得太慢了些。”
“是你太着急。”师傅道,“皇城的一干事务不是都安排好了,怎么这般不静。”
裴远章起身:“改日再继续,今日还有些事,先走了。”
拜别一对师徒,裴远章又复上面,不一会就在庙宇中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贺灵拿着木牌,笑盈盈地同言却说什么,满面春风,他刻意疏远的这段时间,似乎对她并没有一点影响。
裴远章冷笑一声,眼前这场景还不如再回去对弈,可脚步还是下意识地跟上两人。
张成望呆傻,将贺灵也牵扯进最近的事来,言却这人本就别有用心,贺灵同他在一道,恐怕会生出旁的事。
他只是为了事情能够顺利推进罢了。
裴远章同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贺灵身边的暗卫发现不了他的踪迹,而他正好能看清贺灵脸上的神情。
他头一次知道,贺灵原来这么喜欢笑,同言却并肩走在一起,眼前分明没有什么好看的,言却也没有说什么好听的话,她扬起的嘴角,却没有一瞬间放下来过。
贺灵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是这样么,裴远章想不起来,他只觉得,贺灵的笑容有些碍眼,而言却,更加惹人厌烦。
他究竟哪里好,皇城的人追捧他,连贺灵,看着也十分心悦他。
来梨俊山的人不少,到拥挤地带,两人本就过分亲近的距离更缩小了几分,行走间衣摆互相摩擦触碰。
不知谁家呆愣愣的小孩子突然跑出,险些撞到贺灵,言却适时伸手扶在贺灵腰间,将人纳入怀中。
手中拇指长短的枝丫断成三截,裴远章随手丢掉,冷嗤一声。
贺灵自己不会躲开?用他多手多脚的。
他沉默又愤怒地跟在两人身后,留意到一个褐色的身影,也鬼鬼祟祟地,偷偷观望着两人。
裴远章一时手痒,看着前方,估算出两人之后的去处,身形一闪,便落在那人的身前。
他面色从容,扇柄看起轻巧地搭在那人的肩膀上,而那人神色痛苦,似乎在与什么力量抗衡这。
裴远章微微向下一压,那人便跪倒在地上:“壮士饶命,饶命。”
裴远章见着他肩膀上的落发,用扇子拂去,道:“说,谁让你跟踪郡主的。”
那人谄笑着狡辩道:“壮士兴许是误会了,小人只是,误入此地,没有跟踪,也不知道郡主。”
“还嘴硬。”裴远章冷笑,他动作迅速,扇子往下一击,出手一扭,那人的右臂无知觉一般耷拉下来。
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见着长出一截的右臂,迟来的痛呼声从胸腔奔涌出,才至喉口,便被一团碎布堵住。
他又痛又怕,不争气地磕头流泪讨饶。
“行了。”裴远章道,“自己拿出来就是了,说吧,谁让你来的。”
“是,是我家夫人。”
裴远章将扇子收在腰间:“你家夫人?”
“唐,唐芷悦。”
裴远章追问:“让你跟着贺灵做什么?”
“不,不做什么。”男人道,“奴才也不知晓夫人想做什么,只是让跟着贺小姐,记下她每日都做了什么,又同人么人见过面,身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又有没有出格的举动。”
“几日了?”
男人吞咽下:“就,就这半日。”
裴远章扫他一眼,见他也不敢说假话,若是跟踪了几日,贺灵身边的人也不可能毫无反应。
只是唐芷悦,要掌握贺灵的行迹,如今已经安然留在皇城,她又想要做什么。
好不容易将长公主哄得开心,甚至得景阳长公主首肯,不必跟着她的丈夫一道出京,她不去巩固恩宠,关心贺灵做什么。
“行了。”裴远章不看他一眼,“滚回去吧,叫你家夫人别有这么多小动作。”
“是是是,奴才这就滚,这就滚。”
裴远章按着眉心,长叹了口气,复又往贺灵他们的方向,快步赶去。
再见到贺灵,只见她一人坐在露天的书案前,一只手拿着毛笔,一手捧着脸,对着木牌思索着什么。
长福守在她身侧,并不打扰,而那个碍眼的言却,如今也不知晓去到什么地方。
她似乎终于想到什么,眼光发亮,沾了墨水的笔尖划过她的下颌,贺灵随手一抹,浓黑晕成一片,在瓷白的面颊上显得很是突兀。
可她完全不在意这些,十分有兴致地在木牌上写了一串字。
她写的内容似乎不多,很快手笔,将内容又通读了一遍,待风干后,捧着木牌走到古树下。
掌心合十,嘴唇张张合合还念念有词,睁眼轻轻一抛,木牌晃晃悠悠地挂在枝丫上,很快便滑落。
她叹了一声,捡起木牌重复方才的动作,睁眼又是一抛,这下木牌撞上了旁人的愿望,又坠落在地。
贺灵蹲在木牌前,没有着急捡起来,仰头看着满树的红绸和牌子。
“我看这些愿望中有不少离奇又贪婪的。”她看着手上的心愿,“这也不算难事,怎么就我的挂不上去?”
他听到贺灵这般问。
“小姐再试试呢。”
贺灵又重复一次,这次却直接越过树枝,正落在……
正落在裴远章的手中。
他看着手中的木牌,他赠给贺灵的小牌子上,写着贺灵小小的祝愿,祝愿程肃心想事成,安康无忧。
裴远章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谁许你看了。”贺灵一把夺过,面颊微红,“你难道不知晓,未经人许可,不能看别人写的东西。”
“与我相关也看不得?”
“谁说与你相关了。”贺灵狡辩道,“你年岁大,如今眼睛也不好用了,看错了。”
裴远章点头,走到书案前,方才贺灵嫌墨迹干得太慢,便借用一张红纸压了眼,如今牌子上的字,清晰地印在红纸上。
“祝愿程……”
“不许你说。”
贺灵小跑去捂住他的嘴,伸手夺走红纸,裴远章将纸高高地举起,贺灵跳起也没碰到边,锤了裴远章肩膀一拳,坐在椅子上兀自生闷气。
“好了。”裴远章见着她生气,才意识到自己行为太幼稚,“还给你。”
贺灵推开他的手,扭过身子背对着他。
裴远章走到她面前,贺灵再扭开,转了一圈,裴远章握住她的肩膀,将红纸放在她手中。
却见红色的硬纸上,很快出现一个深色的圆圈,继而是第二个第三个。
裴远章愣了下,不顾贺灵的不情愿,将她的脸微微擡起。
泪珠成串地,从她眼眶中滚落,落在他的指腹上。
又是这样,不如她意就哭,如她的意也哭。
喜欢她也哭,疏远她也哭。
裴远章心中叹气,可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抹去她不断落下的泪水。
“这回又在哭什么。”
贺灵抽噎了一声:“如今你高兴了吧。”
裴远章失笑:“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你不费吹灰之力,戏弄你未来表嫂,不过逢场作戏,却让局中人信以为真,你赢得这样大的胜利,有什么不高兴的?”
“你就这样想我?”
贺灵苦笑:“那我该如何想你?”
裴远章半跪在她身前,握住她的手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所做所为,皆出于本心,不是做戏,更不是因为你……”
“我与裴远章,也没有那样敌对的关系,更不会下作到用辱没你去伤他。”
“我没有赢得任何东西,甚至一点赢的机会都没有,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一败涂地。”裴远章低声道,“你看,本来已经想好要同你分开,要坚硬一些,可你一落泪,我又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缴械投降。”
“贺灵。”他轻轻吻在贺灵的面颊上,“视我为外室也好,为小叔也罢,都随你如何想,别哭了,好不好?”
贺灵曲解两人的关系又能如何呢。
她终归,只能,也只会是他的妻子。
就算眼下,他为她所有,被她所养,不也别有一番趣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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