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行花中,学的是片叶不沾的本事。
这一路见过不少深情薄情,滥情寡情,他向来应付自如,甚至偶尔有些自嘲地想,或许他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
生来就该低贱,所以旁人轻视他无所谓,珍重他也无所谓,将他视为依靠无所谓,视他为玩物也无所谓。
他们这些人生来就是没有心的。
对收来的感情毫不在意,而显露的感情也统统是向上爬的手段,他原以为自己也是这样,也接受了自己这样。
如今他身份轻贱,自甘轻贱,却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小姑娘,用她的诚恳和尊重,要将他扶起来。
她好像一点不在意两人之间的天堑,甘心在他面前俯首。
他凭什么,这位高门小姐也足够可笑。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竟然荒唐地,动了一下。
他忽然有些感谢玖安。
派他来靠近贺灵,让他拥有这珍贵的,注定不会长存的瞬间。
“你不想听也没事。”贺灵道,“他们说我好只是碍于我的身份,实际上我弹曲子和锯木条没什么差别,你也不必委屈自己。”
“想听。”言却打断她,又认真地重复一遍,“我想听的。”
贺灵笑了笑,连忙跑到琴前面坐定。
她步履太过轻松,言却看着他如蝴蝶般轻盈的身影,一时不知道,她是因为给自己弹琴高兴,还是因为能离自己远一些高兴。
不过都不重要,因为贺灵的愉悦也太有力量,无论是为着什么,他也欢喜。
贺灵手搭在琴上,又犯懵了。
她学的练的是七弦古琴,二十四弦瑶琴,她不太会。
“你这有古琴么,我不太会用这把琴。”
古琴声音浑厚,瑶琴轻灵多变,青汇坊这些人多是来找乐子的,少有听古琴的。
言却身处其间,不能避免。
只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随手拨弄两下,可巧前些日子他觉得琴弦旧了,送去师傅那换弦。
言却遗憾地摇头。
贺灵手指压在琴弦上,轻轻勾了勾,落下的琴声清脆,却不是她熟悉的。
“那下次吧,到时候你别后悔了才好。”
言却轻笑,目光灼然:“只怕小姐会后悔。”
有高人指导,贺灵后悔什么,她高兴还来不及。
言却也走到琴前面:“不若我再为小姐弹个曲子吧。”
贺灵立马把位置给他让出来,自己又回到席上。
她还是习惯现在和言却的状态,言却是弹琴的,而她是听曲的。
“小姐有想听的么,若是没有,言却便信手随便弹弹了。”
贺灵无可无不可:“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
言却笑了笑,看着贺灵的眼睛,拨出第一个琴音。
很陌生的曲子,却听得人十分温暖。
贺灵就着曲子又喝了两杯酒,看桌上的糕点又几分重影,才意识到自己又有些醉了。
青汇坊的果酒就是这样,酒味不重,让她以为跟乌梅汁蜂蜜水没什么差别,尽兴地多喝了几杯,醉意便会如约而至你。
不过这次却不如上次醉得重,贺灵能感受到,只有些轻微的眩晕,尚能忍受。
只是周遭的一切变得不那么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权势自己的感触和思绪。
因为酒意思绪有些迟缓,她的世界也是缓慢的,贺灵在这片轻飘的宁静中不由得想起很多事。
想起淮南的烟雨波涛,想起皇城的初雨,想起让她烦心的程希钰和裴远章。
她不愿去想,这是她全部坏情绪的来源,她强迫自己去回忆些好的。
恰好来皇城之后,她也没有多少好心情,脑海中便全是这些烦心事。
她现在恨不得也找上一匹快马,奔到殊州,将那个破簪子和退婚贴都拍在裴远章脸上,对他破口大骂,再将人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上一顿。
他算是什么,胆敢这样欺负她。
母亲又每日都在想些什么,已经说了裴远章花心滥情,待她刻薄,还一定要将她们两个绑到一块。
不顺心,皇城事事都不顺心。
贺灵也觉得房中有些憋闷,提着酒壶出门。
言却见她有些醉意,没有出言相劝,默默跟在她身后。
贺灵一步三叹,楼下仍旧热闹,她那天似乎就在这里碰见的程肃。
醉酒时的记忆好像有几分共通性,贺灵觉得眼前的阶梯有些熟悉,拾级而上,楼上比楼下安静不少,但是隐约有女子的低泣声,再细听,似乎又没有。
贺灵下意识地停在四楼,她看着不甚明亮的楼道,眨了眨眼睛。
廊道空寂,面前仍旧什么都没有。
贺灵莫名有些失望,转身往回走。
楼下灯火辉煌,在一片烛光中,不期然又见到那个白色的身影。
世界缓慢颠倒,灯光流转,他岿然立于一切一切的中心。
格外俊秀的,令人向往的。
“嗨,反正日后,他有他的表妹,你养你的小倌不就好了。”
“外室合人心意,谁不想要个解语花呢,男子女子都是如此。”
贺灵头一次觉得盛晴的话这么顺耳动听。
谁不喜欢温柔乐意的,谁不向往靠近自己喜欢的。
人的喜欢,人的情,本就这么自私,逾矩。
克制和屈从,带来的永远都是失落和漠然,相反放纵的才自在,脱离痛苦。
在这一瞬间,贺灵终于有点理解裴远章。
她也要奔向她心之所好。
“怎么又饮酒了?”
“你……”贺灵丢下酒壶,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他身边,扑到面前的人怀中。
在哪里她能忘却烦忧,能在平日不值一提的痛苦中得到庇护。
“慢些跑,当心摔着。”裴远章扶住贺灵,怕她磕碰到哪。
可是贺灵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关切无路可走。
“你……你长得好生好看。”贺灵的迷恋不加掩饰,“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外室啊。”
裴远章一瞬间沉下脸:“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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