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岳母,今天这顿饭是她亲自做的。我想趁今天的机会说两句,从我和阿莱结婚不久,她老人家就到北平来照顾我们,衣食住行,事无巨细,她是一个很好很伟大的母亲。我对她感激不尽。”
说完这番话,所有人都望向向青韫。她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旧小姐,集旧社会大家族里当家主母的特质于一身,聪慧、端庄、有洞见、不骄不躁。此刻就坐在上首,穿一身红棕汉女衣裙,花白的头发里插几朵雅致的点翠,端起高脚杯,融入了这个饭局。
宋潜和罗莎自然起身敬酒:
“这些日子多谢您照顾我们一家四口,尤其是对两个孩子。我们敬您一杯,祝您健康长寿。”
两个孩子见状,一起喊道:
“奶奶,祝您长命百岁!”
向青韫原本只想客套地饮一口酒,见孩子这样,十分开心:
“谢谢帕斯卡,谢谢爱丽。”然后宠爱地摸了摸爱丽莎的脸。
Niko和聂文英也起身,象征性地赞美和敬酒。
阿莱似看客,戏谑地看着孔可澄。想和厉少愚争锋,动动嘴皮子就行么?这太幼稚了。
客人的加入并未满足孔可澄的胃口,他演这一出,想要的是阿莱加入他的阵营。他碰她的胳膊:
“阿莱,你不觉得妈这几年照顾我们很辛苦么?”
阿莱不得不说话了:
“娘这几年操的心,干的活,比过去几十年都多,实在是太辛苦了。”
没有任何多余而煽情的话。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母亲,想到过往种种,不觉鼻子发酸,一股泪意上涌,众人陪她一起屏息,很久很久才让泪意平息。
向青韫的目光停留在女儿身上,眼见女儿在婚姻中得不到幸福,自己却无法给她建议,无法给她帮助,真要揪心至死了。
她一直知道,阿莱和少愚相爱,可澄又执意地爱着阿莱,为她遭了不少罪,甚至是失去健康。在她娘儿俩之间,最大的分歧围绕着“爱情”和“良心”。如果不及时找到答案,早晚会有爆发的一天。
宋潜见情势不对,插了一句:
“我要代二姨和姨夫感谢您对可澄的照顾。”
像真有人叮嘱过一样,他解释道:
“二姨总说‘是因为认识了阿莱,才让可澄走上正道’,她对阿莱像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只是因为战事,大家没办法住在一块,所以亲情的密度降得太低,是不是?Rosa!”
这些话,阿莱听过,可是孔可澄残疾以后,她婆婆再也没和她通过一次电话。她一定恨她,恨她带来的一切。
罗莎点头。
向青韫心知肚明,亲家母一直对阿莱不满意,故只是客套地微笑:
“亲家是做大事的人,我能照顾的仅仅是这些家长里短罢了,值得感谢么?你们真是太见外了。”
宋潜接言:
“不是的,向姨,要是没有您在北平照料着,他们没法安心做事啊!”
终于,女使把刚出锅的海鲜汤端来,厉少愚也入座了。
向青韫忽然明白,这顿晚饭的意图——孔可澄希望她出面阻止阿莱和少愚往来,以此打消亲家的不满。她在这一刻必须为女儿做出选择。放下酒杯,以长辈自居:
“今天晚上,多谢诸位到我女婿家里做客,来吃我做的饭菜。”
“首先我要谢谢宋潜和罗莎,还有他们的两个宝贝,这段日子一直陪着阿莱和可澄,帮助他们走出困境。”
“其次是Niko和文英,他们给阿莱的写作提供了思路和帮助。”
“第三是阿蒙的出现,让阿莱不必经历怀胎十月的折磨便成为母亲,而我也做了姥姥。”
“最后,我很高兴今天见到少愚,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少愚,过来,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犹如一记惊雷,震得所有人都安静了。
在寂静中,孔可澄望向厉少愚,像蛰伏于暗夜捕猎的兽物,眼神专注,满是自信和贪婪。
胜券在握了。
阿莱的头顶炸开了,发麻,发凉。她焦急地寻找厉少愚,在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她看见他茫然无措的样子,眼前一片朦胧。
厉少愚强作从容,起身走到向青韫面前。
她亲热地,好像在叙旧:
“你和阿莱自幼一起长大,亲如兄妹。这些年,听说你一直很担心她,如今亲眼看见她和可澄在过这样的好日子,可以放心了吧。我相信,你比谁都希望她平安幸福,因为你和我一样爱她,是吗?”
向青韫盯着厉少愚,命令他做出保证。
厉少愚卑躬地答:
“是。看见阿莱和可澄这么幸福,我可以放心去美国了。”
他似坠进深不见底的秘洞,再也逃不出生天。厉少愚恍惚地,失掉了五感,心痛,心痛。铺天盖地的痛占据他。他越理智,越是痛。
他很绝望。他出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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