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这样的决然停留,甚至不能去想是否有结果,如果有结果,不是想要的那一个又该如何?
他们一起编了一个漂亮的谎话,让他能妥帖地、勉强无恙地留在旧事里,因为要撒谎圆满,所以有人连对着衣冠冢聊寄思念都是痴妄。
诏丘很想问,为什么。
为他这样一个人,真的值得吗?
他觉得应该是不值得的。
福祸无门,唯人自召。
生死大事,其实九成九都是命数,旁人看他是有多么不得其所死得冤枉,但他就是晓得这是自己的因果。
可既然是自己的因果,凭什么是别人来替他担?
他跨出棺肚站在原地,擡首茫茫然四顾,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回凌空山,那里是他前世伊始,喜怒哀乐尽皆丰沛,他在那里呼朋唤友上蹿下跳,修炼得一身好本事,收揽无边意气风光,得尽天地厚爱。
回不明山,那是他前世尾声,千般繁华一夕之间消失殆尽,人死如灯灭,得志与不得志,幸运与不幸运都躲不过黄土一捧。
往日峥嵘,今朝若雪。
他顿在原地,突然捂上了自己的脖颈。
那里有一股恶心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味道直冲而上,瞬息到了喉口。
诏丘想呕却呕不出来,只能感觉到一股湿冷发腥的气息顺着四肢百骸缠裹上来,如同冰水铺天盖地兜头倾倒,将他冻得浑身发颤。
而更要命的是,不知从何处涌起来的一股血腥气瞬间拢盖了他全身,像是体内血液蒸腾顺着骨缝疯狂扑到嘴里,又像是什么邪物吐了一口浊气不容反抗地顺着呼吸灌进来,将他死死缠住。
到最后,诏丘不得不双手勒住脖子来抵御这突如其来的要命折磨。
他半跪在地,头深埋下去,雪白发丝纷纷垂落将一脸惨相遮盖得严严实实。
但他拦不住严温扑过来强行掰过他的肩膀,一脸惊惶:“师兄你怎么了?师兄!”
两个人都跪在地上,场面实在很难看,但诏丘根本没有心力去推开他。
第二轮腥气扑过来,瞬息就卷走了他所有的呼吸,窒息几乎让人昏厥,而更糟糕的是,这一轮攻击还带着万蚁噬心的痛楚,浑身又痛又痒,他恨不得生剐皮肉来换取片刻解脱。
明明只是短短一瞬,诏丘的半条命都要没了。
他躺在地上剧烈挣扎,和无形的什么妖魔鬼怪相抗,实际只是蜷成一团,额上一层冷汗,手指颤抖手背青筋绷起,忍着冰火共淬的痛苦。
严温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根本没有办法,试图将他抓起来拖到床上,反而被狠狠剜了一道,手背立刻肿起五道抓痕。
诏丘剧烈喘了几口气,手指紧攥胸口衣襟到指尖发白,好不容易能出声,嗓音都是哑的:“灵奴......”
眼角突然落下几颗泪,晶莹发亮地挂在脸颊,一直淌到紧绷的下颚,诏丘剧烈咳嗽了几声,又说:“是灵奴......”
严温当然晓得这东西,但他逼着自己镇定下来用灵力搜寻了几圈也毫无所获。
“怎么会......”
自十五年前封印冰棺故人,以代行名义坐上掌门高位之后,再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慌乱至此。
可事实上,能让他头皮发麻的还是前世那些人,十五年的所有镇定淡然,在此刻崩溃瓦解。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严温茫然的又探了好几圈,不再执着,而是走过来拼命的朝他身上运送灵力,被诏丘一掌拍开就跪着挪回来继续。
诏丘根本说不了多少话,几欲昏厥让眼前虚白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像是有无数把钝刀插在他的魂体里来回剌割,而寒冷彻骨的雪水顺着这些缝隙淌进去,将他残存的知觉冻到消散殆尽。
他怎么捂怎么掐都没用,只能努力平复心绪,用气音吐出一句:“不要给我灵力!”
严温不听,直接攥着他的手腕给他送,诏丘气得两眼发红试图踹开他,因为他知道,第三轮的折磨马上就会降临,届时他更加生不如死,严温就更不会听他的话了。
就在他近乎崩溃的等待更加要命的痛苦扑过来的时候,严温手中源源不断传输过来的灵力不再经过手腕皮肤,而是毫无顾忌,毫不掩饰的在空中飞旋一圈,射出虚影,眨眼间融进了另一个东西。
严温愕然跪坐在地,头仰到极致,忘了要给出什么反应,只是喃喃了一句:“这里怎么会有血灵奴?”
与此同时,诏丘仰躺的地面突然迸发出强烈的金色光辉,金光磅礴喷涌直接掀开久未修缮的屋顶,冷风狂灌入屋内,带来大片冰雪,扑了两人一头一脸。
脸上是一片湿凉,严温看着头顶的庞然大物,突然就清醒了。
他飞快站起来,站得笔直,擡手召来不稽剑,挥剑刺天。
极品灵器可召天雷,映得脸皮发亮的雪白寒光竖直劈下的时候,严温被一把推开,诏丘滚了过来。
天雷加身可不是好玩儿的,若非破境渡劫求之不得,这东西一道就可以要人性命,谁看见了都恨不得躲开八百里远,即便诏丘最厉害时完全扛得过,可不论境界,他如今的实际修为甚至不如筑基。
闷哼一声抗下几乎骨肉尽碎的痛苦,诏丘趴在地上,却挣扎着擡起脸:“长洐!灵奴结契如同附属,你杀它,齐榭会死的!”
天雷消散的余声到此刻彻底消退,诏丘颤抖的声音却无比清晰。
刹那间,因为愤怒而涌出的血色如潮水尽退,不稽剑啪嗒一声生坠在地,剑身发出一声震鸣,甚至弹了几下才停止滚动。
余声冽然,严温瞳仁骤颤:“契主......是阿榭?”
他甚至忘了这十五年来自己是如何刻意用表字唤他,这是被诏丘瞒得严严实实,本打算在拜师当日才告知他的表字,只有严温褚阳这几个人晓得。
他诧异得直接唤出他的小名,十五年前只有至亲至信,十五年后只有诏丘可以叫的名字。
“血灵奴的契主,怎么可能是阿榭?”
诏丘没有力气回他,在地上滚了几圈的人只来得及爬起来,再次卡住喉口逼迫自己咽下一丝涌上来的腥甜,然后有些踉跄的扶住了冰棺,擡眼望上去。
他的腿有些发软,不过两道攻击就能让人如此难以消受,眼前虚茫,他眨了一下眼。
属于不知名法阵的金光还在喷涌,诏丘站在最中,这东西却径直忽略了他,甚至刻意把他护在最里面,如柱的暴烈灵力飞快喷向九霄,死死裹住现形的血灵奴,深厚浑圆的壁罩不断勒束收缩,最后金光落地散去,吐出一枚豌豆大小的珠子。
通体血红,咕噜噜滚到诏丘脚边。
他木然弯下腰,将珠子抓到手心里就没再动,半跪半坐的愣了一会儿,蓦然吐出一口血。
与此同时,又有一颗泪珠砸下来,正好碎在他手腕上的一条细线上。
那是一条,红白相间,丑得乱七八糟的手串。
总共一百零八颗,其上有十五颗红珠,而那滴被灵奴催出的泪水,正好落在突然显出的一块空缺上。
诏丘跪在地上,试图去解这深重到捁住自己魂魄的禁制。
他当然没成功,除了万蚁噬心的痛苦在阵法收束的一瞬间就同时消散,身体没有任何异样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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