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
诏丘醒过来的时候,凌空山下起了大雪,天地茫然一片。
莫浮派落址地虽然接近山巅,但地势极其开阔,又俯瞰诸多次峰,从窗户望出去的时候能瞧见无边旷野。
不过冬雪一落,再崎岖不平或是陡峭无极的地界看起来都没什么区别。
伤痛在身,很容易叫人疲乏,齐榭还没有醒。
诏丘睁眼时天色尚且暗沉,只最远处天地交际的地方露了一抹微白。
他飞快沐浴,将一身血痂全部泡干净,换上干净的蓝色长衫,又毫不客气的点了常日三倍的熏香,将居室熏得一片烟雾缭绕清香扑鼻,绝对闻不出来一丝血腥气,才迤迤然走到床边。
齐榭就是在这时悠悠然转醒。
他浑身的伤也只是被诏丘简单处理过一次,恐怕还要再医治。
长睫微颤,他的作息一如既往的稳,掐着时辰张开眼,因为初醒,眼中还有一片迷蒙和困倦。
他的视线微虚,瞧见一束清冷的如雪发丝,下意识呢喃了一声:“师尊。”
诏丘轻轻坐在床边,双手交握,就弯着眼睛应了一声。
齐榭就彻底清醒了。
须知,即便从前在门派中修行,同进同出同练,再亲密也不过是一起开门一起走下阁楼,绝没有让诏丘看见自己睡容的这个说法,太过奇怪,给他一种自己偷懒赖床被抓包的错觉。
他腰腹一发力就要鲤鱼打挺,感知到肩胛处传来的摁压感,只是在床板上动了动,两眼睁得硕大,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师尊怎么在这里?”
诏丘擡手在周遭划了一圈:“我的房间。”
齐榭立刻就要爬起来,诏丘眼疾手快,颇有先见之明地再摁。
这性子,也太急了,他床上又没有毒!
“好了好了,不要乱动,是因为怕你的房间有禁制,临时带你来这里休息,再动伤口就要裂开了。”
他的声音温缓带笑意,特别有安抚人心的意味,齐榭这才安分下来。
他这么一说,齐榭确实能感到身上诸多伤口的余痛,不过并不明显,也不磨人,恐怕不是普普通通的药物就能做到的。
他有心去观察诏丘,却没发现什么端倪,反而是看到他一身宽松的阔袖长袍,愣了愣。
莫浮派的弟子服是束袖,是为了方便弟子练功,颜色为深蓝,避水耐脏,但诏丘身上这件是浅色,里衬更是如雪白衣,乍一看过去很是清冷飘飘。
帷幔被撩起来一个豁口,他随意扫出去,有些不可置信:“这是……”
诏丘颔首:“莫浮派,我们回来了。”
他站起身,示意齐榭不要动,转身去木施上取披风:“我去找你师叔再讨点灵药来,你就再睡会儿吧。”
木施上的披风有好几件,诏丘想着应应景穿个白色的,手刚伸出去,感知到一道浓烈至极的眼光,齐榭直勾勾盯着这东西,几乎要把它盯出一个窟窿,眉头也蹙起来。
下意识的,诏丘就选了深蓝的那一件。
金丹修士不畏寒,诏丘还是将帷幔放下才出的门。
他没有立即下楼,而是慢悠悠穿过连接阁楼的虹桥,在舟阁倒是没有空置,但另换了禁制,也不太像是严温下的,他估摸着师弟毕竟是掌门,还是搬去了浮阳殿,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浮月殿里里外外都是深厚的白雪,吐气氤氲。
他回来的时间巧,刚好和弟子的藏休日错开,路过演武场的时候,果然见得弟子们在操练。
蓝色是莫浮派中最常见的衣裳颜色,但白色并不是任何小弟子会有的发色。
他懒得打招呼,也懒得听人打招呼,特意选了栽有梨树幼苗的一条小道,抄着手行进,听他们刀剑相叩,或是拨扫过来几道灵力,倒还惬意。
不过走着走着,这些声音就都不见了。
慢悠悠转头,就瞧得梨树光秃秃枝桠的缝隙外,一长条的弟子全部定在原地,满脸茫然的目送他。
诏丘寻思着长老回门不算犯禁,微笑着颔首就算是打过招呼了,谁能想到这让他们更加茫然,有人的佩剑都掉了,嘴巴张得老大。
这就很让人头痛。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出去客套客套,前方传来一点略微显急促的脚步声。
严温在他身前几步顿住,身后跟着他大徒弟,顶着硕大的风雪,伞也不带一把,看着像是想在原地扎根开花。
诏丘犹豫了一下,挑着眼睛笑起来:“长洐,师兄回来了,高不高兴?”
严温看上去很想抱他,实际上也真的抱了,眼眶一下子红了一片,看着要哭。
对于前者,诏丘别别扭扭勉强能接受,对于后者,那可真是阿弥陀佛离我远点,他眼看着要跑,严温把人一把薅回来:“大冬天的师兄怎么不进殿内?”
诏丘心道我正要进了,不是被你的弟子们盯着了嘛。
一群弟子犹犹豫豫凑过来,参差不齐的先叫了一声“掌门”,然后试探着叫了一声,“长溟长老?”
诏丘颔首,依然是老话:“都长高了哈,不错不错……”
人群呼啦一下炸开,有人团团转:“子舟呢子舟呢?快快快找他来,长溟长老回来了。”
严温转头变脸,威势无当,特别唬人:“没规矩,去练功!”
一众弟子被悻悻赶走,临走前依依不舍在诏丘身上扒了几眼,不情不愿去练功了。
严温眼眶继续红,一边拉着人往里走,一边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眼神瞥到诏丘的手心,那点欣慰感动的笑容就挂不住了。
他劈头盖脸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诏丘的笑容一僵。
救命。
为什么十五年一过,谁都能拿着他一个小伤大做文章。
他试着狡辩……解释,稍稍编了一下:“嗯……就是遇到一点小问题,但是没有大事。”
严温的眼睛更红了,一万分自疚,握着他的小臂打算来一个自罪十八式,什么“我就说不该放你下山”啦,“我怎么没有多给你备一点东西”啦,“师弟万分有罪……”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听得诏丘头皮发麻,一路假笑迎合。
然后严温的手倏然一紧。
应该是想将他拽近点再看一遍,结果诏丘心神松散,被他勒得一痛腮帮子一紧,露了馅儿。
他们已经在浮阳殿正殿门口,严温的大弟子子潜除了招呼人送点吃食茶水上来就跑得远远的,严温眼神幽幽:“你还有伤?”
诏丘啧一声:“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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