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
诏丘此生,闯过的祸实在太多。
泊顶大会结束后,诏长溟扬名上下两界,何其风光。
他便想着要不要把困魂阵再改进一些,弄得更厉害一些。
但毕竟这是个灭生阵,性凶,稍不注意就会出大乱子。
诏某人天天瞎折腾,终有一日,他作死将自己弄出好严重的一个伤,在门派里躺了一个月。
闻端掌门早就说过,他修为提升过快,在修行一事上没吃过什么大苦头,恐心念不定,好高骛远,若无法破除执障,金丹破元婴的天雷大劫,他恐怕很难等到。
于是伤好后,他就由闻端作主,被打发去不明山,说是要他远离亲友,清净内心,这样才好提升境界。
不过也不用待太久,一个月就行。
那时候已然是冬日,他一个人在山上待得无聊,好在严温得了允许,还是能去看一看他的亲亲师兄,每每带一大堆闻理长老做的药丸子,配的药方子,兴致冲冲的要过来给他补身体。
诏丘自个修行,还是循的是门派里的作息,又因为没有小弟子来问剑,困魂阵也不准捣鼓了,空出很多时间,每到这时就和严温凑到一起,打打闹闹,烧火熬药,或者布置山居。
练到后头的某一日,严温浩浩荡荡带了一大票人来,诏丘本要入定打坐,远远感知到来人,什么事都顾不上了,从居室里窜出来,当即招手大呼:“褚师兄!云师兄!”
褚阳一落地就从容物法器里面掏出几个硕大的包袱,毫不客气丢到他身上:“送你的。”
诏丘一边扒拉包袱,一边笑嘻嘻:“这是什么东西?”
拨开一看,才发现是十来件制造精美,材质昂贵的上好披风。
彼时齐榭也被捉过来当苦力,手里拿着的是闻理长老新给的补方,笑着作揖,就到后院去熬药了。
褚阳责备他:“没规矩。”
行止不得体,大呼小叫不说,明明是被罚来的,还能顶着一张笑脸东凑凑西凑凑,态度一点都不真诚。
褚阳当时捶他一拳,“小心万掌门知道后罚你再多待两个月。”
诏丘被骂了,撇撇嘴,结果抱怨的话没说出口,倒是云见山来了一句:“他想做什么,随心就好,何必逼迫。”
诏丘就愣在原地。
那日云见山穿着雪白绣昙纹的弟子袍,乍一看很有谦雅君子的无边风姿,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尤其安静,将带来的东西放好,就站在一边不说话,明明平日里也没有这么沉闷,当天却像哑巴了一样。
唯一说的一句话,还是怼褚阳的。
诏丘眼观鼻鼻观心,十分利落地收了披风,借着要让严温帮忙收拾的由头和他攀着肩进了房门,然后把门一关把东西随手堆在床上,两人坐在床边咬耳朵。
诏丘又好奇又担心:“云师兄和褚师兄是不是吵架了?”
实在不是他心里不存好,而是这俩人太明显了。素日里多么亲近,形影不离,今天一到山居门口,各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杵着。
之间隔了十七八个诏丘,后者要听他们说话,先要跑到院这头,然后要跑到院那头。
严温叹了一口气,颔首:“确实,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吵架。”
诏丘惊得挺直了脊背大呼“奇乎怪哉”,吓得严温去捂他的嘴,挤眉弄眼的示意他先听自己讲。
诏丘捂着嘴,小鸡啄米,眼睛瞪得老大,严温就秉着做贼的心思,偷偷摸摸和他说。
上界有几个规矩,因为涉及到门派存续,各家弟子都要遵循。
一则,掌门亲传无论及冠还是未及冠都不能拜别师门自立门派,因为各家尊长要从这些弟子里面挑选靠谱的作为继任者,而只要人选一定,其他人就是板上钉钉的长老,未来要留在门派辅佐掌门,招收门徒,发扬门派。
严温挑着眼睛朝门外瞟了一眼,其实是用神识感知一下那两师兄弟是否在门口,免得他们说的话被听见,没瞧得什么雪白身影,他才稍微擡高了声音:“你晓得吧,云师兄和褚师兄都及冠了。”
诏丘还是小鸡啄米:“晓得晓得。”
云见山比褚阳小不了多少,几个月前刚及冠,是以太山派最受瞩目的两个亲传都到了可以担重任的年纪,便有人琢磨着,这两个人谁会是下一任掌门。
严温叹了一口气:“其实择定继任掌门是个很重要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但褚掌门为人你再清楚不过,一碗水端平,连分派门内事务都是一人一桩,绝不偏私,毫无端倪可漏。”
诏丘纳闷:“毫无端倪还不好?若是引得弟子内斗那才最糟糕,这件事再重要也不见得急上了天,日后慢慢考量不就好了?”
不明山算是一座荒山,稍有风吹,便能引得山居草石动,他说话时半捂半掩,每听得门外有什么声响,就赶紧住嘴,严温听得不耐,直接薅了一件披风顶在头上,示意诏丘照做。
他们用披风挡住脸,盘腿坐好,严温放心了,继续说:“话是如此,但咱们这两个师兄,”他嘶了一声,“不太一样。”
诏丘琢磨着:“都想当?”
严温顶着披风摇头。
诏丘满脸不可置信:“都不想当。”
严温重重点头,目光幽幽:“我前几日跟着师尊去过一次太山派,曾探问过一嘴,不想云师兄当场和我翻脸,撂挑子走人了。”
云见山的脾气是他们四个人里面最好的,能让他翻脸,大事中的大事,诏丘面露不解,严温啧啧摇头,但他摇着摇着愣了一下。
“你手上怎么有小口子?
诏丘正听得起劲,使劲摇他:“凿东西弄的,没事别管!继续说!”
严温摆出说书先生的架子:“这就涉及到上界的另一则规矩了。”
既然外人看不出来褚掌门究竟属意谁,那就干脆不看,依照旧例去猜。
按照千年前的古迹一路推下来,继任的九成是掌门座下首席大弟子,这一则虽非铁令,但也算约定俗成,说出去也算合情合理。
再说,这一届弟子中有人身份特殊,是掌门亲子,也即,掌门宝座,于情于理还是褚阳来坐最合适。
结果没想到这位最规矩最板正最水到渠成的褚师兄不知道怎么想的,听到这个说法,当即跑到褚掌门面前,言明绝不做掌门。
他不做,自然就要云见山来做了。
后者同样不愿,也跑到掌门面前,两人各执一词,闹得不可开交。
诏丘点评:“稀奇。”
掌门之位素来是上界弟子最为眼红的一把交椅,千百年来因为这宝座引起的内讧不计其数,难得见到这样清奇的,把宝座当烂白菜,死命不想要。
云见山不要,诏丘尚且能理解,他这个人心里顾虑多得要命,肯定是觉得自己前身不好,最好是居辅位,又因为是次席,没必要去觊觎权柄,再者他和褚阳的师兄弟情谊毋需多说,和乐融融一家人,怎愿意因为这些事情和人起争执。
如果不是云见山的问题,那必然是褚阳的问题了。
诏丘正想问褚阳是脑子出问题了还是怎的,话未出口,门扇被一道罡风扫开,诏丘和严温在床上一抖,颤颤巍巍取下披风,只露出眼睛朝外窥望,正对上褚阳一张死人脸。
虽则,诏丘离及冠也不远了,该有的本事都有,且尤其看得过去,身量拔高五官长开,尤其长得一张不惧万事万物的睥睨美貌,但他内里没有那么冷清,看到褚阳,该怂还是得怂,于是乎和严温对视一眼,强作镇定下床:“褚师兄?”
他试着去拉褚阳的手臂:“这是怎么了?”
褚阳虽然面色不虞,但并不是对着他的,只是因为刚刚又和云见山吵了一架,心里不痛快,现在看到诏丘,神色松软下来反控住他的手臂:“长溟,帮我。”
这句话,从褚阳嘴里冒出来实在让人诚惶诚恐,诏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他求助地看了严温一眼,“该怎么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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