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包
暮色四合,可能是夜色太深,这样几句后,困意上涌,诏丘突然失了再多说的兴致。
他没打算多解释,也不管佟立修信不信,摆一摆手:“不说了我睡了。”
他靠着树干,枕骨顶着干燥但勉强平滑的树皮,却听得齐榭唤了他一声。
他说:“师尊要不要盖着我的披风睡?”
诏丘琢磨了一下:“行。”
他单手接过,然后利落掀开披盖在自己身上的深蓝披风,按照原来的样子铺开,反而将齐榭裹得严实。
后者有些不解,“哎”了一声,诏丘又无比自然的接过他手中的披风将自己捂好,低声嘱咐了一句:“不要乱动,免得漏风。”
又状若无异的阖上眼。
齐榭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诏丘枕得不是很舒服,稍微往齐榭那便蹭了蹭,安心了,眼皮都不擡:“我是这个意思。”
他什么性子,齐榭再清楚不过,强拗是不可能的,只得作罢。
他靠在诏丘身边,盯着那张脸有微微愣神。
倏然间,他觉得有人看他,回头就对上佟立修复杂晦暗的眼神。
后者就是在这时开口的:“为什么不给我?”
这句话,实在是不知道问谁,以至于诏丘又睁开眼,上下打量他一眼,似乎想作怼,然而看他一身单薄,很不厚道的笑出了声:“好可怜啊立修师兄。”
他揶揄得很:“怎么出门也不带一件御寒的衣物呢?”
依他所知,佟立修此人,既然能在花丛里流连多年,要想一身干净出尘,恐是不能的。
虽则诏丘多看他穿绿色的常服,或是弟子服,但他能凭心断定,此人的衣裳绝不会少于自己在莫浮派所存。
且诏丘衣袍多蓝色,偶尔几件白的,就已经算是修界弟子里花样繁复的了。
但佟立修此人,可供把玩的小玩意儿都是一堆,衣裳的样式花色,不敢想会复杂成什么样。
就看他身上这件,质地是一等一的好,没有缀上青竹纹样,应该是为了在生人面前隐瞒身份。衣袍略长,行走曳地,裹得满身松软,形制贴身不说,衣料在月光照耀之下,竟然能反出一层柔和的光,显得他整个人隐隐绰绰,又很有贵气,就地一站,真有点华丽生辉的意思。
诏丘又打趣了一句:“穿这么贵的衣裳出来办事,不心疼?”
佟立修扫过来的眼神幽幽的。
他怎么可能不心疼?
“你以为我干站着是因为屁股带刺?”
他悻悻说完这一句,破罐子破摔,厚脸皮道:“你给不给吧?”
诏丘没到非穿不可的地步,看他这样着实不忍心,无奈道:“拿吧拿吧。”
结果佟立修这厮伸手一捞,修长的手指在他面前一晃,将齐榭的披风捞了去。
诏丘正打算靠回去呢,余光瞥到雪白的一点颜色,反应过来不对劲。
而当他意识到这一层,莫名心口一紧,手已经伸出去了。
“不要拿这个。”
他偏过身和齐榭打商量:“阿榭,要不我们换回来?”
齐榭嘴唇翕张,看着是想说什么,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当真将披风递了回来。
诏丘向前一递:“你披这个。”
然后抄着手靠了回去。
齐榭说:“师尊……”
诏丘知道他想说什么,咳了一声,装听不见。
佟立修也知道齐榭想说什么,有些牙疼:“其实两个人披一件披风不会死。”
诏丘倏然擡眼,微微偏头。
可能没想到诏丘真的会看过来,齐榭愣怔片刻,眼底划过一丝慌乱,和别的什么情绪。
他的眼瞳很深,夜色之下更显晦暗,总是给人一种藏着什么的错觉,但实际上这些眼神并没有什么异状,只是他缄默得太久,神色总是太淡,而人的悲喜总该有点端倪可显,其他地方没什么变化,旁人就总爱看着他的眼睛,也总爱将或真或假的所有情绪,全部归拢到这里。
说来,多是妄自揣测罢了。
诏丘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就见齐榭垂下眉眼,被遮盖的双手从袍边探出一点,指尖雪白,又被吹出一点薄红,捏着披风边沿,很轻的叹了一口气:“不必了。”
像是被突然捂住耳朵,周遭声音陡然沉寂下来,而那句话的余音反而绕出嗡鸣,顺着耳廓一路滚到最里,仿若有人伸出指节,朝着他的天灵盖重重叩了一下,于是满脸满身都是未成实质的麻意。
但也只是一瞬。
诏丘笑了一下,心口流淌过一股十分难言的情绪,开口的时候温和得不像话,只是重复:“嗯,不必了。”
他按下齐榭将要递过来的手,偏过头,又阖上眼。
这一觉,诏丘睡得很沉。
野外毫无遮蔽可言,天穹高阔无边,倾泻夜色。周遭百里幽深旷寂,寒凉无尽。
背靠的高木只做简单的依托,绝不能算是好床榻,他靠坐许久,渐渐的觉得有些不舒服。
倒不是有什么东西硌着他,而是靠物太硬,又树龄可观,深眠带出幽长的梦境,渗进几分孤冷来。
像是躺在木板上。
但在他记忆中,自己没有睡过这么硬的东西。
莫浮派生兰阁居室中的雕花木床极阔,不软,但也不硬,因为掌门担忧床榻过于舒适,让他们生出依赖和惰性,不肯修行。同时也要顾着身体,床板之上是厚度正好的床褥,枕头里塞了闻理长老的药材碎屑,松软的同时,总浸着一层药香,凝神静气。
他年少时心气高,一身的傲骨,从来不把资历阅历一类的当回事,对年长的修士多抱着该有的尊敬,但绝不畏,也不惧,表面上问安行礼都做得妥当,其实背地里全打的是超过他们的主意。会打着长见识的幌子让别人给他舞剑,有时候嘴甜人精抖机灵,甚至能哄得一二修士在他面前展露绝学,虽然只是一两招,也只展露一次,但也够他熟记和琢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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