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榭
此话一出,千般玩闹心思全部散干净。
诏丘想起那个被称为禁术的法阵。
两道虚剑,威力不可小觑,若不是其中活物脱离其界,那便只有:“灭尽活口,那个阵法才会停是吗?”
修士游历几十载,凡夫俗子皆非尽善尽美,碰到个把脾性不合的或多或少会留下仇怨,最初他以为那东西是向上界寻仇,可若是奔着曹门主,这法阵的落点便有些偏颇了。下界大户有这般宅邸的大多备有奴仆,婢女来回,仆守巡视,将人引到这里来杀不好动手不说,还容易暴露身份,但若它要杀的本来就不是上界之人……
诏丘感到一阵恶寒:“什么仇需得这样报,换做是我,怎么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云见山却道:“不是报仇。”他似乎很不忍去回想,闭了闭眼,睫毛颤动,“全是下界百姓。”
“那个布阵之人,杀的全是下界百姓。”
蓦地,诏丘想起下界米铺中那个黑衣青年阴恻恻的面具和最后那句意味不明的话,虽不知这两件事之间是否有必然的联系,但诏丘就是觉得怪异,心口似乎有郁结不上不下堵得慌,他问:“死了多少人。”
云见山正垂眸沉思着什么,眉头微微蹙起,被他冷不丁的一碰打了一个颤,避开他询问的眼神:“不知道。”
不知道?
他又问:“不是一个宅院吗?不过是仆人和主人家,怎么会不知道,是没数还是没看清?”
云见山望向院墙外的眼神意味不明:“这家应当是下界颇有名望的大户人家,恐怕还很善心,宅内容有下界百姓,很多。”
他说的不知道并非是估量不出仆人和主人家的人数,而是因为有旁的人,多到……数不清。
诸多性命全然被抹杀,若说是朝一人寻仇且祸及他人也未免太过荒唐,需得什么样的怨气和心性才能斩草除根到这个地步,可若不是寻仇,那事情就更说不清了。
诏丘问:“谁干的?是这家人户的什么仇家吗?”
这回云见山没有立刻答他,他摇摇头,像是说不知道,又像是根本不想说,眉头蹙得更紧,大有抗拒一切的架势。诏丘很是疑惑,便伸手摇了他一下,后者似乎是被逼问到了尽头,身体紧绷,手已经下意识的循着剑穗摸到了剑身,这是剑修常有的防御前兆。
诏丘这才想起他也没去过一墙之隔的宅子,所知道的恐怕都是从曹门主那里听晓,心烦意乱之下被他追问,乱麻未解,恐怕烦躁比自己还要多些。
诏丘便打算放过不再多问,只一心为难自己,想着事情究竟是什么时候歪到了八千里外,且毫无根迹可循。愈发出神间,却感知到一道灼热难避的目光。
云见山目光沉沉,又像是鬼火跳跃在里,半阴半炽,神色复杂到诏丘怀疑自己看错了。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慷慨赴然,破罐子破摔:“你回山门,找师兄,找资历最长的弟子,让他们……”
他还没“让”出个所以然,一道气泽澎湃的灵力袭来,铜锁炸裂一分为二,被强行破开,木门古旧吱呀,又因为被罡风猛击,门扇向内大力一甩,浑像是鬼叫一声,血口大张。
诏丘和云见山被推进门里,满头雾水。
曹门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听起来满是戒备:“不要出来,外面有变。”
事发突然,诏丘当然想问清是什么“变”,可曹门主腿脚利索,片刻间便离开此地,云见山更是直接上手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噤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诏丘怎么也不明白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事情就发展到了要被关禁闭的地步。
他现在倒是有些后悔避让,若是他厚着脸皮听他们谈话,或是站在墙上多看一会儿,此刻怎会到被云见山和曹门主压着,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的境地。
云见山被毫不客气刮进来,衣发全乱了也不在意,见他听话地闭上嘴才收手静立,一副显然知道什么的模样:“用传送符回宣殊门,对师兄说我恐怕要让他失望了,叫他不要怪我。”
他说完就掏出传送符送诏丘走,后者直接拍开,两手和他拉扯在一起:“云师兄你在说什么?”
什么都没解释清楚就要打发他走,那带他过来是凑数的吗?
云见山催促道:“我现在不能和你说,你先回去找人。”
凌乱不堪中他做事愈发没有章法,眼看着就要不顾师兄弟情谊将他强行扭住,诏丘下手也没有轻重,一拳砸到他肩上,云见山的手倒是松了,却听得一声啜泣,吓得诏丘没收招式,秉着一个怪异的姿势凝在原地。
“云师兄,你哭了吗?”
他这一拳使得巧,云见山此刻背对着他,雪白绣昙花纹的弟子袍因主人摁压肩膀的动作生出褶皱,肩线处衣料已经脏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的。
他以为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毕竟相交几年,他从没见过云见山哭哭啼啼,自然认为他是内里坚韧的性子,此番竟戳他痛处到如此地步,简直不能再罪过,当友人和师弟到这个地步可谓失败,诏丘立刻服软,一句“对不起”才开了头,却见他投过来的眼神古怪又奇异:“你在说什么胡话?”
云见山脸上虽沾了尘土,可没有半点水泽,眼眶也是干的。
“那是谁在哭?”
诏丘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这屋子里恐怕有其他人。
他刚才只顾着拦住云见山,一没开神识,二没看周遭,此刻左右环顾才觉得不对。
若是荒废的宅子,这间居舍里面的陈设太整洁干净了。
干净得就像有人长居于此。
可是外面又挂着锁。
这下两人都顾不上什么回不回门派,屏住呼吸在屋内查探起来,他们脚步放得轻,一丁点儿的动静都难逃两个修士宽阔的识海。
这间居室的布置和一般人家差不离,无非大了一些,东西多了一些,显出本该有的阔气,诸多器具都是实木,不好搬动不说,连打开都会带出难以入耳的吱呀声,似乎是用锯齿来回拉扯。
诏丘一连打开几个橱柜木盒,耳朵已然起茧了,却只找到一些包好的吃食,一些储水容器,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可作攻击的东西,连果刀都没有一把。
常被用做密室入口的书柜也是实心木,上面摆放着诸多书籍和一些孩童玩具,没一个是机关。
地上的东西找完了便只能寻地下,屋内铺着木地板,呈窄长方形,两人微躬身一步一步挪动,踏到床榻左侧某个地方时诏丘感觉脚下声音回响不同其它,眼神一凛便示意云见山过来。
不出意外,此处便是入口。
他扣住木板边缝一点一点往上擡,云见山则已经取出佩剑,随时等着去砍。
若是刻意挑了这样荒废的地界藏身,且造出种种此地无人的假象,藏身之人十有八九不是善茬。
木板已然被掀开半边,诏丘和云见山对上目光,片刻停顿后两人飞掠到两侧,地板大开,是直接被功法震起来的。
又是一声啜泣,听着竟然很稚气,意料中的飞镖软剑全都没有,悉悉簌簌挪动脚步声传来,似乎是什么人退离入口更远。
诏丘和云见山见状有异都向地下入口走去,一蓝一白的衣袍因他们蹲望的动作在地上铺开。
然后他们望见两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两个小娃娃抱成一团,缩在这个低矮地下密室的尽头朝这里投来惊恐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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