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寻
竹简纸本,分门别类,满室空余倏然被填满,其中隔架恐有万层。
他问:“找什么?”
褚阳低声道:“此疫为何。”
诏丘没听懂:“不是叫红疮疫?大概百年前遂宁城上界曾遭过的,那时居雪山的尊主不正是云……”
褚阳打断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挨到他身边才敢微微放声,“我先你到宣殊门,经手好几个生疮的百姓,他们的症状都与红疮疫相似,但我试过,药方治标不治本,只是红疮看着消减了而已。”
也就是,他们生的,根本不是红疮疫!
诏丘瞪大了双眼。
农耕商贩,大多需得顺应天意,若是天公不作美,遭逢大旱巨涝,民不聊生,为图生计便不乏铤而走险之类,食生肉饮生血,或是居于陋劣,口入不净,遭逢怪疫。
难怪此疫来得突然,又久久未寻到出处,只找得到患疫百姓却未曾告知他们缘何如此,竟是起始点便错了。
“宣殊门近些年招收的弟子不多,还在门派中的也就百余,医修不算多,不知何故也不敢贸贸然广而告之,这才让曹门主寻求他派相助。”
褚阳将手按在肩上:“这里我信得过的人不多,见山、你、长洐都算,所幸宣殊门藏书阁典藏无数,古书秘籍都有,我们便须在中找得这疫病真正的来头。”
他想到什么,对他说:“你若不愿翻看医书,就负责将医书整理出来,我和见山负责对照翻看。”
诏丘点头:“也好。”
他几步远的地方就是一堵高一丈半的书架,几条从竹简缝隙间垂挂下来的木牌正好悬停在靠近他的一侧,从显露一半的字迹中依稀可以看出正是医书。
这些书册同他记忆里的医书相似,恐怕里面大多词句可窥故迹,不深研医道的事情不止褚阳知道,他有微微愣神,不自知地喃喃出声,“师尊为什么……”
褚阳没听清:“什么?”
诏丘赶紧回:“没什么。”他朝这边一指:“我从这里开始。”
书简层累,纸本重叠,真的动起手来,其中枯燥繁杂才是最折磨人的。
诏丘不断从书架上挑出可能会用到的书册,再按照褚阳看书的规矩在他身边一一放好。
不知道是哪个奔走的间隙,他将又一摞书重重放到地上,视线越过被勉强用来充当书案的茶几,和摆放得满满当当被摊开或合上的书简,瞥见向来重视礼数规制的褚阳已经弃了软垫,席地而坐,靠着最近处的书架支起一只腿,身上颇为杂乱地摊着好几本封皮相似的书册,而他则眉头紧锁,深色的眼瞳里满是审肃不茍。
诏丘便走到茶案前,尽量不去破坏上面的布置,从一堆杂物里为他沏了一杯茶。
茶水已冷,他用法术暖好,瞧准他闭眼摁压鼻梁的空当递过去:“褚师兄,要不要歇一歇?”
褚阳迟缓地睁开眼,瞳中尽是疲惫,接过他手中茶水不管不顾地一饮而尽,然后又闭着眼摇摇头:“不了。”
四星容象阵打开后此地的空余本就不多,被褚阳这样不知章法地占着更显得难以下脚,诏丘看着已经堆成护城墙的书册,便勉强找了一个空处小心翼翼坐下来,纤长的手指支在地上,不停地在书册中挑挑拣拣,最终两指夹起一本颇厚的医书抓在手里。
他问:“那些百姓所起的红疮是什么样子的?”
褚阳从书册里擡起头,露出好看的侧脸:“你要帮着找?”
诏丘点点头:“翻阅不比收集,我的进度太快你会很累的,不如我替你分担一些。”
褚阳喉结一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疲乏地“嗯”了一声,同他简略的说过几个症状,让他去筛选不相干的医书。
宣殊门浩如烟海的藏书素来在蜀中有名,今日亲至,他才晓得宣殊门弟子自夸的资本竟然全不是大话。
低头久了总会脖颈发酸,诏丘一边翻阅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揉摁着后脖,许是注意力不在那处,他没意识到自己使了多大的力道,等到褚阳强行扯下他弯折到身后的手,并发出一声“啧”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可能出了点岔子。
褚阳言简意赅:“肿了。”
又红又肿。
他责备道:“怎么回事?”
诏丘答不上来,因为他自己也不晓得,只好一头雾水的摇头,褚阳便毫不客气赶人:“这里没你事了,去找见山给你敷一敷。”
他就要上手去扯诏丘手里的书,后者自然不肯相让,一边急了眼去抢,一边不肯停地回嘴:“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娇气?”
褚阳不想和他多说,只想赶人:“这不是娇不娇气的事,去找你云师兄!”
他话音刚落,才从后山赶来的云见山一只脚踏进门口,连状况都没搞清楚就应声:“找我干什么?”
他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忙不叠一路小跑进来,因为也带着宣殊门的弟子牌,四星容象阵不避他,金光融出一个大洞供他和严温进入,于是他们绕过乱得令人咂舌的地板,一路踮着脚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诏丘的手抵在褚阳胸前,手里死死拽着一本书册不肯放手,指尖用力到发红,而褚阳则站了起来,推着他的肩看着要将人往地上按。
因为前者背对他们,衣裳在争执中被弄得有些乱,衣领松开露出后脖皮肤,一片雪白之间是硕大一片红晕,中间隐隐有些血淤,星星点点一直蔓延到被衣料遮盖的后肩。
云见山瞳孔紧缩,忙走近了:“师兄你欺负他干什么?”
褚阳怒了:“你究竟是谁的师弟?”
他松开手解释道:“这是他自己弄的,我让他去讨药他还不听。”
严温在云见山身后,被地上散落的书册拦住脚步,只好单脚支地将身子歪出来一大半,看到诏丘后颈症状后大惊失色:“师兄!”
他也顾不得什么书不书了,直接跳进来蹲在他身后,微凉的指尖在发红的皮肤上按了按:“痛吗?”
诏丘摇摇头。
“我猜也是。”他咕哝了一句什么,从衣袖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食指高的白瓷瓶,扯掉上面的布头倒出一些白色粉质的东西,在掌心里搓了几圈就要往诏丘脖子上抹。
褚阳也忘了要问它的来历,就这样瞪大了眼睛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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